绿波用手呵绫甄痒,嚷道:“好啊!墨痕,你煮叫花子吃的东西喂我们。”
绫甄在她额上扣了一下,训道:“乞丐不是人吗?人不分男女、宗教、种族、阶级、党派,都是有尊严的。”
绿波呆呆地瞧着绫甄,二十世纪立宪主义的核心精神,显然不是十三世纪的小丫环片刻之间能够消化的。
衣剑声把绫甄拉到旁边,笑着确认,“墨痕,你不想去方家,对不对?”
绫甄歉然地望着方慕平,点点头,“没错,我不能跟方公子回去。”
在厨房,她一面煎着锅贴,一面套绿波话。其实她根本用不着套话,绿波快人快语,有问必答,所以绿波已经把墨痕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一生,倒背如流,如数家珍,当然也知道方公子要带墨痕回家一事。
方慕平强笑道:“那愚兄何时上‘观语堂’给两位贺喜啊?”
绫甄愕然,反问道:“什么‘观语堂’,在哪儿?”
衣剑声握住她的手不放,说道:“‘观语堂’是顾伯伯自建的屋舍,在终南山脚。那儿风光明媚,山温水暖,你就不会再受寒了。”
终南山?绿波说这里是涿洲,古代交通不发达,一南一北,关山阻隔,岂是数日之间能够往返?何况她还要找窦娥呢!
绫甄摇头说道:“我也不要去终南山。”
出尔反尔!衣剑声大怒,孔夫子说得没错,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道墨痕情没转移,是声弟一相情愿?方慕平怦怦心跳,他死心得太早了,墨痕这么幽闲贞静,怎么可以背弃誓言呢?他不该对她失去信心呵!
看到衣剑声勃然大怒的神情,方慕平下令道:“绿波,你先下去。晴妹,你也回‘白云坞’歇息吧!”
绿波孩子性,怎么肯放过现在的好戏不看?她不依地嚷着,“方公子,我和墨痕是一体的,她走我才要走。”
那是什么话,这丫环夹缠不清。不只是衣剑声这么认为,方慕平也对绿波有同样的观感。
方慕平用难得一见的严峻口吻道:“都下去。”
绿波小嘴微噘,施施然离开。上官晴还没从差点破相的阴影中回复,呆头呆脑的也跟着往外走。
方慕平看到衣剑声的手还搁在墨痕腰间,心中醋意顿生。他走上前对衣剑声说:“声弟,墨痕的事,等大人回来再商量。男女授亲不亲,你放尊重一点。”说到最后,他语气已甚不客气。
衣剑声不但不听,反而把绫甄往他身后带。礼法算哪根葱?就算对不起全世界的人,他也绝不拱手将墨痕还给慕平兄。
方慕平脾气再好,这时候也火了。他伸指向衣剑声胸前的“膻中”、“气海”两穴点去,志在逼衣剑声放开绫甄,不在放手一搏。
般若指!
衣剑声放开绫甄,以手代剑,回了一招“雁渡平沙”。内力到了高深处,飞花摘叶都可伤人,何况他一双长期在朱砂中淬练的铁掌。
慕平兄和他的功力在伯仲之间,墨痕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稍有不慎,遭殃的一定是她,所以衣剑声不敢亮出宝剑。
绫甄想阻止两人大动干戈,可是她要真有那个能耐,“明日帝国”就轮不到杨紫琼当女打仔了。
蚍蜉撼树、螳臂挡车的蠢事,她可不干,所幸,她有一根媲美张仪的舌头,只要舌在,一切就有转圜的可能。
绫甄笑笑,闲闲的说:“要我去‘观语堂’,也不是不可以……”
衣剑声使了一半的劈掌,瞬间停格在半空,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慕平见好就收,结束了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
直等到周遭罡气散尽,一手拉着方慕平,一手拉着衣剑声,款款说道:“你们疯了不成?为了个丫环拼个你死我活,值得吗?”
看到他们脸上一致露出“值得啊!为什么不值得?”的神情,绫甄真想一人一巴掌,打醒这两个陷溺在情海中不可自拔的痴心汉。
叹了口气,她继续说道:“不论未来是到方家庄或‘观语堂’,我有一个末了的心愿必须先完成。”
方慕平与衣剑声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心愿?”
绫甄说道:“我想找一个人。”
方慕平才要问谁,一个疾逾星火的人影冲进“栖云阁”,是总管刘贵。
刘贵气喘吁吁,连声催促道:“两个公子,快到议事厅吧!”
方慕平心下一凛,贵叔很少这么慌张,“什么事?”
刘贵说道:“出了一椿离奇命案,府衙太守找不出原凶,束手无策,前来请求大人协助,但大人不在,两位公子快去议事厅吧!”
命案?绫甄的眼睛亮起来,真是职业病啊!她把要找窦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满心只想跟去大厅瞧瞧。
方慕平跟衣剑声连袂而出,绫甄理所当然地跟着走,刘贵眉头一皱,说道:“墨痕,你跟着两位公子干么?”
“我也要去大厅?”绫甄兴奋地回答。
“丫环去那种场合做什么?你病昏头了。”刘贵喝斥她,命她留下。
“不去就不去,我将来连方家庄和‘观语堂’都不去哪!哪在乎现在不能去议事厅?”绫甄乖巧的坐下来,夹起一块冷掉的锅贴,细细咀嚼。
方慕平顿住身形,衣剑声无奈地拎起她,三个人一起离开“栖云阁”,留下刘贵愣在原地。
两位公子为什么对墨痕百依百顺?出了什么事?
当三人来到议事厅时,厅上早已乱成一团。方慕平和衣剑声坐上主位,方慕平站在衣剑声身后,饶富兴味地看着跪满一地的男男女女。
两名高头大马的家丁抬入一具覆盖白布的尸首,一名披麻戴孝的老妇扑到尸首旁,一声声地哀号道:“老爷,你死得好惨啊!”
衣剑声喝道:“不许吵!”登时义室厅内雅雀无声,一片肃静,没人敢再多嘴。
绫甄总算大开眼界,她记得仙叔公说过,古代官府从堂,衙役就要大呼小叫,名叫“喊堂威”。据说是要把那犯人吓昏了,就可以让他们胡乱认供。衣剑声一喝,有喊堂威的效果,不过好像反而唬到原告。
“谁是原告?谁是被告?所告何事?”方慕平询问涿州太守。
太守必恭必敬的回答道:“告官者乃胡寡妇,被告乃‘群芳谱’的窑姐儿漠寒。胡员外,也就是地上这一位,昨天去‘群芳谱’召漠寒陪……陪酒,彻夜不归。今早,胡寡妇上‘群芳谱’找人,发现胡员外死在漠寒的床上。她在漠寒房内搜出房地契一张,本是胡家的产业。她还拿桌上的点心‘凝香琉璃蜜’交由赛卢医化验,结果内含砒霜。”
“漠寒,你可认罪?”升堂问案时,方慕平不怒自威,与平时温和的形象大不相同。
“大人明察,胡老爷可怜小女子贫苦,所以才把地契给我,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杀他?”漠寒跪在地上,声音虽弱,语气却不心虚。
“一派胡言!那张地契可以买一百个歌妓,怎么可能送给你?”胡寡妇大声驳斥。
“闭嘴!”衣剑声又一声大喝。
胡寡妇不敢再说,眼光中却流露出似毒蛇般择人而噬的歹毒阴冷。
“两位大人,这就是含有霜毒的‘凝香琉璃蜜’。”太守递上一块已经被剥成两半的长方形糕点。
“你就是赛卢医?”衣剑声问跪在地上的一名鼠须男子。
“小生姓赛,赛卢医是朋友替小生取的名号,不登大雅之堂,有辱大人清听。其实,小生哪有‘卢医’扁鹊的回春妙手呢?这‘赛卢医’之浑号,实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