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剑声觉得自己像是催花辣手,心下不无后悔,方慕平原来的理直气壮,此刻全部消弭无踪。
上官晴心下大怒,脸上却不动声色。
墨痕这贱婢先是把茶杯摔得粉碎,手脚笨拙,这是做奴才的大忌,接下来她跟衣公子正面锣、对面鼓地争执不休,这是做女人的大忌。
衣公子没在她心头上刺个窟窿,就算仁至义尽了,她居然还有脸在那里大放厥词!这种货色带进方家,她少奶奶的位子岂不坐得摇摇欲坠?
表哥个性温吞,没棱没角,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爆炭型的女人?她不了解。不过,表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很在乎这贱婢。
把方慕平拉回椅子上坐着,上官晴妖妖娆娆地走到绫甄身旁,斜着眼打量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哼!不过就是一张脸生得白净罢了,上官晴不屑地暗想,这丫环以为她有沉鱼落雁的仙女之姿吗?装这狐媚子的模样给谁看!
“过来,我帮你接上关节,手哪这么容易就废了。”衣剑声冷着脸叫绫甄过来,这是他表示歉意最大的尺度。
衣剑声史无前例地退让一步,并不是因为绫甄的话让他天良发现,而是右臂传来的阵阵痛楚,使他怀疑吃错药的或许不只墨痕一人。
是他折了人家的手臂,又不是他的手臂被人折了,他痛个什么劲啊?偏偏这女人哀叫一声,他就会跟着震痛好几下,毫无道理可言。
这份“感同身受”,为何发生在他和墨痕之间?这也许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不过,他可以确定眼前断了手的女子,不是原来的墨痕。
衣剑声发现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如一泓冷泉,深不见底,幽渺难测;她的气质也变了,变得如出水碧莲,不枝不蔓,气韵高洁。
奇异的是,那眼神他好熟悉。
她的手是他要折就折、要接就接的吗?绫甄的脚钉在地上,虽然断臂奇疼入骨,痛得她冷汗涔涔而下,她却倔强地咬紧下唇,忍着痛一动不动。
她居然不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衣剑声气得龇牙咧嘴,可是,看到她嘴唇渗出丝丝血迹,他的心没来由得纠成一团。
多年来,只有看到年老多病的顾伯伯又犯咳嗽时,他心里才会这么难受,现在却为了和慕平兄暗通款曲的墨痕,再一次体会心痛难耐的懊恼感受……
“墨痕,你过来,我帮你把手臂接上。”放柔语调,他不想再吓着她,只想快快替她把断臂接上。
绫甄望了他一眼,虽然想展现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的骨气,但吊着断手整天荡来荡去的也不是办法,别说不能偷渡影青瓷回去给仙叔公,光痛都痛死了。
举步维艰地踱到始作俑者身边,她长长的睫毛不住眨动,上面还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好痛呢!你这么坏,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书斋内响起上官晴不表苟同的喷气声,这语气分明是在撒娇嘛!表哥怎么会看上一个不守妇道的孟浪女子?
方慕平张大嘴巴,眼前这个瞬息万变的墨痕,跟从前那个小鸟依人的墨痕,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怎么差这么多?
衣剑声心中也是波涛汹涌,墨痕怎么勾引起他来了?这妮子跟慕平兄有一腿,她该不会是想脚踏两条船吧!
勉力压下满肚子的问号,先治好墨痕的伤才是当务之急。衣剑声握住她的右手肘,待要施力接上脱臼的臂膀,却又犹疑不决。
没学打架,先学被打。武学造诣已臻化境的衣剑声比谁都了解接骨很疼,七尽之躯的伟男子都未必挺受得住,何况娇怯怯的小墨痕?她哪禁得住?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要接就快动手。”绫甄闭上眼睛,话是说得漂亮,扭曲歪斜的嘴角却泄露出她心底的恐惧。
“痛就喊出来,没人会笑你。”衣剑声听到自己用从来没有过的轻柔语气,试图减轻她的惧意。
绫甄这时已经看清楚这人不是关剑尘,可是他难得一见的轻柔语气,又让她想起在二十世纪翘首等待她的人。
她拜到昏迷,关剑尘、语眉、奶奶和仙叔公一定急疯了。爸妈和哥哥呢?他们知道她出事了吗?会回来台湾看她吗?
衣剑声趁着绫甄魂不守舍之际,喀啦一声,不发预警地把她的手臂接上。
“痛痛痛死我了……”绫甄大叫一声,哀鸣不忆。
一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衣剑声好恨自己刚才的莽撞,现在又替不得她。
看到衣剑声脸上浮现又歉又怜的表情,神经线特粗的方慕平惊觉事态有异,他拨开上官晴扯着他衣袖的手,上前将绫甄带离衣剑声身边。
贞操名节对女人而言,攸关性命。晴妹摆明了看墨痕不顺眼,打碴都来不及了,如今又给她逮着了小辫子,她回去准会状告天庭,他在双亲面前连参墨痕好几大本,两老绝对不可能允准墨痕进方家大门。
方慕平略带歉疚地望了衣剑声一眼,也许声弟只是单纯想弥补适才无心伤人之过,他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男女之事,还是避些嫌疑才好。
衣剑声冷睇两人一眼,握紧双拳,却没有多作表示。墨痕早是慕平兄的人,他不能,也不该夺人所爱。
“墨痕,谁告诉你溪山行旅图是……”方慕平开口询问,却见墨痕以手支额,十分痛苦的模样。
她那娇娜不胜的体态,让方慕平纵有天大的疑问,也问不下去了。
绫甄又头疼了,在容貌酷似关剑尘的人身边时还好些,现在她脑袋中像是有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委实难受。“各位,请恕我……墨痕告退。”她虚弱地说道。
上官晴听到绫甄不伦不类的用字遣词,心头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走向前指着绫甄的鼻子骂道:“你这眼里没主子的奴才!怎么叫人都忘了吗?”连声爷也不会叫!
绫甄诧异地望着对她咆哮的女人,质问道:“姑娘是谁?若是主母,恕我薛……墨痕眼生,从没见过。若非主母,你没资格在此教训下人。”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浅显的道理,她不懂吗?难道古代的女人脸无点墨,全都是文盲吗?
绫甄还来不及轻视敌人,啪的一声,她脸上挨了一记热辣辣的巴掌,继母亲之后,上官晴再度赏绫甄耳光吃吃。
“晴妹,住手!”方慕平喝住上官晴的暴行,气得浑身发抖。
衣剑声的手搭上剑柄,目欲喷火地瞪着上官晴,别人怕方家,他可没瞧在眼里,敢打墨痕?她有没有掂掂自己的斤两?
上官晴不甘心地说:“表哥,丫环做错事,本来就该打。伯父、伯母要我代他们走一趟,就是怕你被感情蒙蔽,分不清谁好谁坏?”
她继续道:“这个丫环,先摔了茶盅,接着又对衣公子不敬最后竟连对客人也敢执礼不恭。窦府如此调教奴才,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柄?”
方慕平怒道:“你既然知道这里是窦府,就不该对下人施加责罚。打狗也要看主人,你这样做是把窦大人的脸往哪摆!”
上官晴马上变脸,扑簌簌地流下泪来,泣道:“表哥,你竟然为一个低三下四的丫环而骂我……”
挨打的没骂,打人的反而哭得哽咽难言,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绫甄懒得理上官晴,相较于那令人倍感羞辱的一巴掌,方慕平的一席话就好比平地一声雷,轰得她耳朵嗡嗡作响。打狗也要看主人,意思就是把她哈比比喽?低三下四的人?是在讲她吗?绫甄歇斯底里地笑起来,报应,真是报应。她在二十世纪呼风唤雨,报纸头条刊的都是她的破案消息。谁敢瞧她不起?没有人敢,因为大家都怕将来有一天被谋杀,得靠她来追查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