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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事实上,我原来是想让姑姑住楼上、自己住楼下的。」

  「那么她现在又为什么不住楼上了呢?」

  「姑姑闲不住。她从国中退休之后,就坚持要在工作室里帮我处理各种琐事。只是她年纪大了,楼上楼下地跑来跑去对她的关节炎十分不好。而且我——」他突然间住了口,顿了一顿之后才简单地接了下去:「我回国没有多久就有了自己的家,需要的空间比较大。」他牢牢地盯着苑明,见她脸上露出了解的神色,不觉微微地苦笑了一下。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和郑爱珠的事情,在影剧圈里人尽皆知,苑明既然有着郭文安这样的一个表哥,对自己这桩失败的婚姻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的:「后来那个家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姑姑已经住惯了她现在住的地方,我楼上的住处也都固定下来了,所以就这么维持下来,不再变动了。」他简单地说,希望能得就此将这个话题揭过,不再多谈。

  他没隐瞒自己离过婚的事实,但他也没打算多谈它;苑明想着:离婚的事谈来总是教人伤感的,何况他的婚姻结束得绝不愉快。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问。他总有一天会愿意和我谈它的。没关系,我可以等。

  「如果你确定姑姑不会介意,那我就先替学姊谢谢你了。」她温柔地说:「真的,学耕,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们的意义有多大!你这么慷慨,这么豪爽——」

  他干咳了两声,打断了她的赞美。「我没有那么伟大啦,」他尴尬地说:「把工作室租给你们,对我自己也有好处呀。」

  「是噢,一个月多三千五百块的收入,一年看收不收得到三个月!」她忍不住要取笑他。

  「钱的问题倒还其次。」学耕忍不住笑了:「主要是我刚刚才想到,你们排戏都在晚上,而我工作都在白天,咱们见面的时间会因此变得很少。如果你到我工作室来排戏,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最低限度,在你排戏前后,我们可以多出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来相处。

  而且知道你就在我的工作室里排戏,会让我安心得多。」

  真的,这一点她还没想到呢!苑明的眼睛里发出了愉悦的光采,嘴里却忍不住要糗糗他:「你的动机不怎么纯良嘛!」她愁眉苦脸地说:「这叫我怎么去和学姊说呢?靠裙带关系才找到的排戏场——」话说了一半,发现自己用词不当,她忍不住先红了脸。

  学耕仰起头来笑了。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哦!」他糗她:「裙带关系,嗯?」

  她的脸益发红了。早该知道男生发起疯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偏偏在目前这种微妙的状况里,她竟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他!

  学耕凝视着她嫣红的脸颊,眼色渐渐地变深了。稍早他们两人在她公寓里经历过的、那种一触即发的热情在这剎那间已回到他们之间,并且几乎比几个小时以前还要来得激烈。苑明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学耕立时伸出手来,越过桌面捉住了她的。

  她触了电般地震动了一下,学耕的双手却收得更紧了。「别,不要躲我!」他哑着声音说话,眼神直直地看进了她的眸子:「我只是必须碰着你,感觉到你,知道你是真的——」他一边嘴角斜斜地往上勾了起来:「好奇怪,我有时觉得自己已经认识你一辈子了,有时却又觉得你根本只是一个幻影,一不留神就要不见了!」

  我明白的,苑明昏眩地想:我完全明白你的感觉,因为我自己也常常有这样的感觉。

  如此激烈的情感能不教人害怕么?莺莺,你在张生身上感觉到的,是不是如此强烈的感情,以至于你刚开始的时候必须设法逃开?

  苑明颤抖了一下,将这念头推出了脑海。不,我不是崔莺莺,范学耕也不是张生!

  这样的模拟本来已经够荒谬了,而我们所处的时代又有着那么大的分野……「在想什么?」学耕低沉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现实。

  「我——想到了崔莺莺。」她坦白地说:「这想法很呆,是不是?当我在思考一个人物的时候,很容易将自己化身为那个人,在很多时候里将那个角色拿来与自己的情况相比较。尤其是——」她无可奈何地苦笑起来:「莺莺所面对的问题,和我目前的处境有很多……」

  「不要这样去想!」他打断了她:「你当然不是崔莺莺!最起码,你从一开始就不曾逃避过!而且你要是把我和那个混蛋张生相提并论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苑明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淘气的天性自她脑海里冒了出来,使她唧唧咯咯地笑出了声音,化解了这严肃的对话:「你要跟张生比,外型上头一个就不合格!人家张生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您阁下呢,彪形大汉一个,活像个北京猿人的直系子孙,」「什么?」学耕横眉竖目:「女人,你不知道北京猿人是很野蛮的吗?惹毛了我,我把你那个张生撕成碎片!」见苑明捂着嘴儿偷笑,他狐疑地扬起了眉毛:「那个演张生的小子,真的很文质彬彬吗?」

  「我还没见过人呢,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文质彬彬?」她好笑地说,不大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学耕好象是在吃那个张生的醋耶?

  他接下去的问题更证实了她的猜测:「你们在舞台上,该不会有——太过火的演出吧?」

  「都还没开始排戏呢,我怎么知道?整本剧本都在我学姊的肚子里呀。」她拚命作出一脸无辜的样子,以免火上浇油:「应该是不会的啦。学姊不是那种无聊人。再说,」她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微笑:「就算她真有那个打算,你也有的是武器可以对付她呀——威胁她说排戏场不租了,保证有效!」

  学耕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自我解嘲地笑了起来。「我们北京猿人不作兴这种迂回战术的,直接威胁说要将她撕成碎片还来得快些。」

  「我可怜的学姊,真是交友不慎!」苑明哀叹道:「我应该建议她改排「杨家将」那一类的戏才对。」

  他们嘻嘻哈哈地说着笑着,话题变来换去,从戏剧谈到当前的文化环境,从学生时代的糗事说到台湾和美国的教育制度……他们的话题彷佛没有终结的时候,不知觉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苑明脸上终于露出了疲累的神色。不管怎么说,她可是今天才搭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从马来西亚飞回来的。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学耕审视着她:「对不起,我都忘了你才刚回来了。」

  她对着他微笑,无言地跟着他站了起来。她还不想回去,还不想离开这个人;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真的是累了。就算她还不累,学耕第二天可是还要工作的。来日方长,他们有的是时间。只不过,对初尝恋爱甜蜜的人而言,即使是短暂的分别,也总是令人依依不舍,牵肠挂肚的。

  随着学耕走到柜台前去付账的时候,苑明朝石月伦坐的那张桌子看了一眼。她的学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事实上,整个餐馆中就没剩下多少人,连外头的街道都已显出了冷清之意。虽说台湾位于亚热带的地区,但冬天毕竟是冬天,那股子萧瑟之意很足以令流浪成癖的人呆在家中了。除非是热恋中的情侣,方觉得心中的火焰远胜于外界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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