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响起的是、年轻男子的声音,轻快而紧张:“请问花子住在这里吗?”
“如果等待成为唯一┅┅”花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良雄和律子的悒词也插了
进来。剧院中依然一片黑暗,然而那三名演员显然正在舞台上不断地移动着。每
个人的悒词都是固定的,越说越快,混成一片,而後──戛然而止。
灯亮了。
三名演员背对观众站着,而後律子回过身来。她一身黑色衣裙,脸孔涂得粉
白,手中拿着一张报纸,用一种低沈而紧张的声音读着:
“一个疯女孩的爱。”
在她读报的同时,背对着观众的花子和良雄转过身来,开始演出他们的邂逅
,以及恋爱。那动作是舞蹈化的,一直到那年轻人离开了花子为止。女孩发出一
声凄厉绵长的呐喊,带着无尽的苦痛拖曳入黑暗之中。灯再一次熄灭。所有的观
众连大气也不曾喘他一口。
徐庆家不耐烦地将身体的重心再换一次,插在长裤口袋中的手已经因流汗而
透湿。演戏进行之中,石月伦是不可能离开剧院的,他的机会只有在落幕之後┅
┅
真他妈的,这出戏为什麽不快点演完?他真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花子了,总是
在等待、等待、等待┅┅发了疯以後,她被律子收留,还每天都到车站去等她的
恋人,等到筋疲力尽为止。当然今晚我的等待就要结束了,他对自己说,嘴角露
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来。过去那两个晚上的憬查可不是白等的,就鸡蛋也有个缝
呢。他的笑容扩大到了腮边,心脏也因为兴奋而跳得更急了。等待,等待┅┅哥
,你在天之灵一定要帮我,我们长久以来的等待今晚就要结束了。呵,是的,我
非让它结束不可,我知道我今晚就可以将它结束了!然後──然後你就可以安息
了!
等待。花子说:总有人要等待的。有人说过人们是因为等待而活,也同时让
别人等待他们。现在是秋天了麽?她手上那作为订情之物的扇子开了又阖。春天
,夏沆,秋天,哪一个先来呢?扇子上的雪花如果能够在眨眼间化去,我将多麽
的快乐呀!
徐庆家的五指不耐地抓紧,而後松开,再抓紧。我不要离开,花子说,愠怒
地对抗律子想带她去旅行的企图。只要我等在这里,他迟早会和我相遇的。但是
我好累呵。每天坐在木头凳子上等了又等┅┅
在花子和律子的後面,良雄拿了张报纸开始兜圈子。移动的星星终於来找不
动的星了,石月伦,我早知道你不可能在美国待一辈子。徐庆家的嘴角微微勾起
,露出一丝阴暗的笑意。当然,整个小剧场里没有人在看他。观众的注意力全集
中到那对即将重逢的恋人身上去了。
“请问花子住在这里吗?”良雄问。律子紧张得全身的肌肉都绷起来了。
“这里没有什麽叫花子的!”律子尖锐地说,努力地想保有她心目中美的化
身,她艺术创作的泉源。
舞台上的另一个空间里,花子沈睡着,梦着,滚动着。她身上那艳红的巾子
在滚动中松开,留下她一身雪一样的白衣。而室外那一男一女的争执正自激烈。
良雄激动而坚持,律子恐惧而绝望。当年轻人毫不退却地将他和花子订情时交换
的扇子递到律子眼前时,後者发出了绝望的惨叫,整个人倒在地板上缩成一团。
他们的争执惊动了发疯了的女孩。她带着困惑的表情及扇子出现在卧室门口
。
“是我呀!良雄呀!”他热情地说:“我好抱歉让你等了那麽久,我带来了
你的扇子!”
“我的┅┅扇子?”女孩困惑地看着扇子。全体观众鸦雀无声。
徐庆家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燥热。他从来不曾真正用心看
过这出戏,但这个结局仍然令他不安。虽然,究竟是什麽地方令他不安他并不清
楚,但┅┅
“良雄?”她问,仍然一脸的困惑。
“是,是我!”
“不,你不是他,你不是!”
全体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沮丧的呼喊,简直比台
上的良雄还要沮丧得多。
“你在说什麽呀?你忘了我了吗?”
“我没有忘啊!你的脸和他好像──事实上是一模一样,就像我在梦里千百
次见过的一样,只有一点不同┅┅这世界上每个男人的脸都是死的,只有我的良
雄的脸是活着的。但是你不是他。你的脸也是死的。”
什麽死的活的!徐庆家擦掉了满额的汗水,直怕自己的手会湿得握不牢刀子
。这见鬼的剧本,见鬼的演出,看得人 心极了!亏我还花了三百块钱买了两天
的票!不过──为了宰掉那个烂婊子,这一点小小的代价又算得什麽呢?石月伦
,我跟你保证,你很快就会有──不止是一张死的脸,而是从头到脚都死透了!
台上的良雄已经因失望而离去,花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习惯性地
把玩她的扇子。“等待不就是这样的麽?等待┅┅等待┅┅一天又要过去了。”
“那就等吧!”律子说,声音几乎是温柔的:“只不过我是不等的。”
“可是我要等。”
尺八的声音悠悠响起,灯光大亮。观众热烈地鼓掌,演员们拉着导演在台上
谢幕。而後,和前两天一样地,他们宣布:散场後有一个小型的阒论会,有兴趣
的观众可以留下来叁加。
徐庆家得意地微笑着。一群白痴,他沾沾自喜地想:你们一心一意要想保护
那个臭女人,怎麽没想到过:活动的时间安排得一成不变有多麽危险?哥哥,这
一定是你在暗中保佑我吧?我实在比他们要聪明得多了!我也知道他们一定想尽
了办法想抓到我,可是我才不会让他们给逮到呢!他得意地想着,一面兴奋地往
前移,找了个靠边的位子坐下,两眼眨都不眨地盯着石月伦瞧。
她今天的保镳只有两个,一左一右地护着她。一个是被她称为小五的家伙,
另一个是最近才加进来的大块头。哈!你以为这两个白痴真的救得了你吗?别作
梦了!徐庆家兴奋地抚弄着刀子,简直无法等到讨论会结束的一刻。快了,快了
,他对自己说。我之所以还没有下手,只不过是因为时间还太早,观众还太多,
我要想全身而退会比较麻烦罢了!你尽避洋洋自得地卖弄你那点洋墨水吧!再卖
弄也卖弄不了多久罗!
讨论会进行得十分热闹,从头到尾没有冷场。但进行了约莫一个小时之後,
开始有一些观众渐渐散了。月伦宣布正式讨论到此为止,但欢迎有兴趣的人留下
来继续闲聊。徐庆家当然是留下来“闲聊”的人之一了。他漫不经心地站在三个
聚在一起谈得热闹的青年身边,假装对他们的阒论很有兴趣,但其实全身上下每
一根神经都在注意着石月伦的动向。场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连他旁听的那个小团
体都已散去。徐庆家看看只剩不到几名观众的剧院,心里头暗暗地高兴。很好,
太好了;人越少,对我的计画就越有利┅┅
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拆除灯光设备了,石月伦身边的那个大块头大约是闲着没
事,也跟过去帮忙。由於他个头最大,高处的灯架很快就成为他的责任了。他踩
在工作梯上越爬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