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那你为什麽还和他在一起呢?”
“因为我们刚交往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子的。”月伦慢慢地说,眼神因回
忆而变得遥远了:“徐庆国高我两届,是外文系的高材生。我认识他的时候,他
正在担任话剧社的社长,是个很有才华也很有情致的男孩子,很浪漫,很唯美┅
┅你知道,就是爱情小说里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主角。”
“我还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都是女主角呢!男主角只要很有钱就行了。”思
亚乾乾地说,无法掩饰声音里的醋意。我明天就开始背唐诗三百首,他暗自决定
道,如果月伦喜欢浪漫和唯美,就算那种情书会麻得他鸡皮疙瘩掉一地他也认了
!
就算月伦听出了他的不对劲,她可也没说什麽,只微微顿了一顿,便又慢条
斯理地继续往下说。“我从他那儿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如何欣赏文学之美,如
何深入地了解一样作品┅┅”以及爱情可以有着什麽样的沭蜜,什麽样的狂喜,
她在心底悄悄地加了两句,脸上因回忆而闪过错综复杂的感情:“当然他有他的
缺点,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但是学生时代里,现实生活的压力还很遥远,他的那
些毛病并不构成真正的问题,我们在一起的前半年里里一直很甜蜜,很快乐┅┅
”她的声音渐渐地沈了下去:“然後事情就发生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是什麽,思亚仍然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打你了?”
“ !”月伦的声音很低沈,彷佛她对那样的回忆仍然难以承担似的:“那
一次是为了什麽原因而起的争执,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脾气来得非常突
兀,而我──完全吓呆了,甚至连躲都不晓得要躲,”她的身子无法自己地颤抖
了一下,思亚立时紧紧地将她揽进怀中。
“所以呢?你就和他分手了?”他咬牙切齿地问,恨不得徐庆国就在眼前,
好让他狠狠地揍上一顿。
“没那麽快。”月伦的笑意很悲伤:“我那时爱他爱得很深,而他事後的痛
哭流涕、深自责备也使人很难不原谅他。我後来知道了;那是有暴力倾向的男子
对待女友或妻子的典型反应,伤害之後道歉,周而复始,变成一种恶性循环,而
被害者则往往因了罪恶感和自卑而不能、也不敢离开这个男人┅┅”
“你┅┅你是说,你落入这种暴力悲剧的模式里去了?”思亚全身的寒毛都
因了这样的可能而耸立,月伦连忙安慰地拍了拍他。
“没有,我比较幸运。”她沈沈地说:“这种事情才发生了两次,我脸上的
淤伤就让我哥哥给发现了。他那时候在研究所读书,主修心理学,一心一意要出
国继续深造,所以除了拚命用功之外,还订了一大堆原文的杂志。”
思亚长长地吁了口气,抱着她的胳膊到了这个时候才放松了一些:“这麽说
,是你哥哥劝你和徐庆国分手的了?”
“嗯!”月伦点头简单地应了一声,满足地靠在他的怀里。过往烟尘的细节
就让它们过去罢!她对自己说:我自己都不想再记忆的东西,又何必说来让小五
难过呢?当年虽然有了哥哥、以及瑾姨的劝告,要想和徐庆国分手却也并不是那
麽简单。长时间交往下来的深浓情感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呢?何况徐庆国的便条、
书信都写得那麽教人回肠荡气,而他讨她欢心的方式又那麽教人难以拒绝。打从
她发现徐庆国的暴力倾向开始,又花了她半年多的时间才终於和他分开。而这中
间她还又挨过两回打┅┅
察觉到月伦又颤抖了一下,思亚的手臂本能地收紧了。
“既然是难过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它了。”他温柔地说:“你哥哥大概很
疼你吧?”
“是啊!”月伦的微笑里有着真心真意的温柔:“当年如果不是有他的专业
知识,以及他的耐心在帮助我,我绝对没有办法用客观的方式来看待自己与徐庆
国之间的事,那──”她心有馀悸地摇了摇头:“算了,还谈这作什麽?早都过
去了。”
早都过去了?不见得吧?至少还留了一个後遗症没解决呢!思亚很不舒服地
想,对自己的反应不悦之极。但是他没有办法。那种五味杂陈的情绪不是他所能
控制的。从月伦的叙述中听来,那个徐庆国死是死了,只怕仍然在她心里占有一
个相当的地位;否则的话,她和他的分手也不至於如此困难。花了整整半年才分
成耶!般不好还是因为那小子当兵去了才终於分开的。想到这个地方,思亚只觉
得满肚子都是酸水。但他又不想月偷说他没风度,只好硬生生地将话题转开。
“那你哥现在在哪里呢?”
“美国啊!在威斯康新,做博士後研究员。”
“这麽说,徐庆家找你麻烦的事,你哥哥一点都不知道了?”真要命,怎麽
又把话题给转回来了?思亚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但月伦好像一点也不以为意。
“他知道了也帮不了忙,干什麽让他操那个心?这件事连我爸妈都不知道呢
!”月伦笑着偏过脸来看着他:“再说,我已经有了你呀。”
这样的话本来应该使思亚觉得欢喜的,然而这回例外。对徐庆国的醋意使他
不安,毕竟他们两人是太不相同了,月伦究竟为什麽会爱上自己呢?在这一刹那
间,旧有的疑虑悄悄自幽暗的岩洞中探出头来,以丑恶的怀疑动摇他的自信:
“是不是因为在非常时期里,她需要一个人在她身边,所以才选择了我呢?
”
不,不会是这样的!月伦不是这样的人!她那麽诚实又那麽勇敢,不可能会
对我、也不可能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而且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一些──
彷佛是要说服自己似的,思亚紧紧地将他心爱的女孩抱在怀里;生似只要他
稍微放松一下,她就会溜到空气里头去消失不见了。
第九章
【第九章】
徐庆家焦躁地将身体的重心由左脚换到右脚,右手伸进长裤口袋里去摸那把
弹簧刀,注意到剧场的灯光整个的暗了下来。马上就要开演了,他知道,因为这
已经是他第二次观看这出戏了。首演当天他将这戏从头看到尾,昨天他扮成清扫
工人监视了他们一晚上,好找出他可以趁虚而入的空档。天杀的,那几个混蛋保
护那烂女人保护得滴水不漏,教他过去那十天里头连挨近她的机会都没有。我操
!这已经是公演的最後一天了,她明天一早就要上飞机;今晚说什麽我也得逮着
她,否则的话──
黑压压的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只坐得下八十个人的小剧院大约挤了一百多个
人,连後头都站满了。观众是每天都比前一天多。一群笨蛋,徐庆家不屑地想:
喝过洋水回来就了不起了?你们要是知道那个女人的心有多黑,还会对她弄出来
的这种垃圾有兴趣吗?就算她弄出来的玩意儿还有点意思,还不都是我老哥调教
出来的?否则就凭那个烂女人,能懂什麽叫做诗?
黑暗中一个凄凉的声音响起,高亢中带着轻微的震颤:在看过一次之後,徐
庆家已经知道:那是花子的声音:“如果等待成为唯一,那会是什麽样的岁月?
”
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沈中带着悲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空的。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