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和往常一样地在办公桌前忙着公事,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水气息。办公室里没有人用过这种香水啊?她惊愕地抬起头来,正看到乔丹丽裹在一片红云里飘了进来,直直地来到她身前。
“我和连先生十点半有个约。”她用公式化的声音说。江梦笙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挂了电话以后,乔丹丽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只白色的信封,递给了她。
“南非来的电报。”她说着,头也不回地向里去了。
南非来的电报!李均阳来的电报!梦笙的心脏跳到了喉头。呵,天,她等他的信息等了多人啊!她将那信封贴在脸上,好半晌才颤抖着将信封拆开,开始贪婪地吞噬着电报上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的脸色随着她所读到的每一个字而愈来愈白。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不可能是当真的!他什么意思?他们间已经结束了?“我留在南非的时间远比我原先所料的还要长久,所以拖着这样的一个悬而未决的关系实在是毫无意义”是什么意思?梦笙咬紧了牙关。喔,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他一个为期甚短的玩伴,如此而已!一旦距离远隔,这一切当然也就不再有延续下去的必要了!她俯伏在桌上,恶心得想吐。卑鄙,无耻,下流!天呵,她曾经听过多少这一类的故事,怎么还是学不乖?怎么还敢以为自己可以是例外,如同童话里的灰姑娘?但为什么偏偏要是我?天底下有那么多熟谙游戏规则的女人……她按紧了自己心口,不能自已地抖个不住。懦夫!他甚至没有勇气当面和我把话说个明白!
“坏消息啊?小姑娘?”乔丹丽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桌前,用一种假惺惺的声音对她说话。
“你——不知道吗?”这几个字是自她牙缝中进出来的。乔丹丽那了然于胸的脸色摆得太明显了。
“嗳呀,小姑娘,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啦。李均阳本来就是个花心萝卜。像他那样的男人啊,这难免的事啦。”乔丹丽骄傲的眼睛慢慢扫过了她,“像你这样的女孩满街都是,我还真不晓得他看上了你哪一点呢?你应该觉得荣幸才是。”
你——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种话?”梦笙被激怒了。难道李均阳居然把这种私事都说给了他的秘书听?乔丹丽只是他的秘书吧?至少至少,李均阳是这样对她说的。
乔丹丽冷笑了。“算了吧,小姑娘,你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要想和他在一起啊,还是看开一些的好。反正,不管怎么着,他最后总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梦笙恶心得想吐。眼前这个女人是李均阳的情妇啊?而她正因她男人的所作所为得意万状,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梦笙突然觉得再也不能忍受了。“滚!”她咬着牙道,再不管现在是她的上班时间。
“啧啧啧,真是没有教养!要给你老板看到了,他会怎么说哟!”乔丹丽撇了一下嘴角,扭头朝外头走去。走了一半,她又回过脸来,“我这人大人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最后给你一句良言: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再试着和李均阳联络。他那人要是冷酷无情起来,那可有得你瞧的。拜啦!”
门“碰”的一声关了起来。
梦笙再记不得她在办公桌前呆坐了多久。她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在她想着他、念着他、为他俩编织着未来的美景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把她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她是被欺骗了,被利用了,而后被背弃、被侮辱了。她的心痛到再不能有任何感觉,只晓得天地的荒寒是如此之甚。连进昌开完会回来,一看到她这个模样,二话不说,马上招来计程车把她给送了回去。
以后那几个星期里,梦笙活得直如行尸走肉。那是她此生初有的爱呵,也必然是最后的爱。然而对那个残酷无情、自私自利的李均阳而言,这一切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他和乔丹丽提及此事的时候,或者还要为了她的天真而感到好笑吧?想到乔丹丽知晓这一切的故事,撇着她那艳红的嘴角冷笑的模样,梦笙把自己的下唇都咬出了血。天呵,天!她怎能不恨他!她怎能不恨他们?在无止无休的苦痛里,她把那封电报撕得粉碎,又放在碟子里烧得不留痕迹;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她就可以把过往岁月湮灭得一丝不留。她不要去记忆,她不能去记忆!
但是啊,但是: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李均阳的孩子!
孽种!梦笙苦涩地想。她今后该怎么办呢?挺着一个大肚子,她哪里还有颜面在公司里工作下去?而,辞职以后,接踵而来的便是生活问题。一等孩子下了地,她便连目下可以容身的公寓都保不住了。孽种,攀种!你的父亲给了我什么样的折磨,难道连你都要来落井下石吗?她夜夜抚着自己的小腹哭泣,不止一次地想到要去堕胎,然而她终究没有去。在那唯美而纯真的少女心底,她的梦拒绝死去,她的爱拒绝死去。即使事实那样明显地摆在眼前,她仍然在期望——一个奇迹。
奇迹没有发生,孩子在十个月漫长的怀胎期后痛苦地下了地。她在生产的痛苦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李均阳的名字,响在耳里的却只是病房里空洞的回声。而,即使她早已决定要把孩子送人抚养,但第一眼看到小豪,她就知道自己是说什么也不会送走他的了。她爱这个孩子,就如同她当初爱李均阳一样。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梦笙在极其动荡的心情底下,跑到李均阳的公司去找他。不管她有多么恨他,他有权力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然而……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她不知道,更不敢去猜。
她鼓足了勇气才跨进那间办公大楼,向李均阳的办公室走去。那时已将进午餐时间,大半的人都出去吃饭了,大楼里甚是空旷。他那办公室有着一大扇玻璃门,访客可以将门后那一部分办公室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她也不是刻意去看,可是眼前的景象太清晰、太直接,如同一个霹雳当头打下,教她完全没有闪躲的余地——李均阳和乔丹丽,麻花一般地扭抱在一起!
江梦笙转头就跑,一直跑到喘不过气来为止。如果她对乔丹丽所说的话还有一丝怀疑的话,这时节也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证据了。李均阳和乔丹丽!这样光天化日之卞……她是个怎么样的傻瓜,竟还对他怀抱着一丝期待?
一个星期以后,她就搬到台南去了。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没再见到他,直到……
梦笙眨了眨眼,让无声的泪水流了下来。回忆总是痛苦的,尤其是这样的回忆。更教人难以消受的是,再度见面所带来的痛苦。该死的,他要消失,为什么不消失得干干净净算了?如同他三年以前所做的那样?
梦笙咬紧了下唇,模糊地听到外头客人道别的声音。月色已经悬得很高了,外头的天色甚是明亮。从窗口望出去,可以清楚看到李均阳和乔丹丽的身影。看到他们向罗家夫妇道别,看到他们坐进了车厢。然后,仿佛是意识到有人在看他,李均阳抬起头来,朝她所在的窗口看来。
他们的视线相遇了,梦笙大吃一惊,本能地缩进了屋子里,重重地将窗帘拉上。车子在外头低吼,带着喧嚣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