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这几床新棉被,是我费尽心思讨价还价,才以原来一半的价钱买来的,还有--」
她一个轻盈转身,旋向那张已令他完全认不得的大床边,搂着垂挂在床边的蓝色布缦,道:「还有这块布,是那个老板另外以一两银子卖我的,瞧,是不是很值得呢?」
「妳将所有的钱,全用在张罗这些东西上?」
司空聚咬着牙,额头上隐隐可见跳动的青筋。他简直不敢相信她下山之后,不但没有启程回洛阳,反而采买了一大堆「家当」回来,把他的屋子弄得「花枝招展」、「不忍卒睹」……
「天气就要转凉了,不多添几床厚一点的盖被怎幺行?不过为了将这些东西运回来,我另外又以十两银子的好价码买了头驴子和车子,瞧--」
浅浅微笑,丁儿戏不去在意他那双足以杀死她的凶恶目光,径自指向屋侧的窗外。
「妳还买了头驴子?﹗」司空聚终于失去耐心地大吼出声。「你到底在搞什幺鬼?﹗」
丁儿戏抬起手,抚了抚他紧蹙的眉头,由衷说道:「我说过--我『想』留下来,而且我也『必须』留下来,所以……」
「我也说过妳『不能』留下来﹗」他伸手拉下她那双「不安分」的小手。
「我当然『可以』留下来。你知道我今天下山之后看见了什幺吗?」她用力点头,转身拿起平放在牌位前的一只小锦盒。「你瞧这个--」
「这是……」
「这是今天我从一间当铺里赎回来的。」她大大献宝。
「当铺?」
她再度用力点头。「这是娘留给我的宝盒,她还交代我要好好收着,千万不能弄丢,可包袱被抢之后,我以为再也没有希望找回来了,没想到今天就让我在一家当铺里瞧见,并且花了整整三个金元宝才赎出来……你知道这样的『失而复得』代表什幺吗?」
司空聚斜睨着那个不起眼的锦盒,冷冷说道:「那偷儿还算聪明,想得出把这个不值钱的东西拿去变现,并且让一个傻女人拿了三个金元宝买回来,白白便宜了那个当铺老板,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它还能代表什幺。」
丁儿戏扯扯嘴角,执起司空聚长了茧的大掌,轻轻覆上锦盒,以既轻又柔的语调说道:「它代表着娘的心呵,你懂吗?」
司空聚微微一震。
「娘希望我能和你在一起,时时照顾着你,所以,她让我找到了这个宝盒,藉此提醒我不能忘了她的交代……」
「所以妳就回来了?」他挑眉问。
又是一阵点头如捣蒜。「嗯。」
随便拿个锦盒当作不回洛阳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不过看来她对自己的想法是「深信不疑」了。司空聚揉揉额角,觉得头痛起来。
「聚哥哥,你别再赶儿戏走了,好不好?」
她一脸乞求,他沉默不语。
「除了这里,儿戏真的没别的地方可去了,聚哥哥,求你……」
翻翻白眼,司空聚一时之间实在拿她没辙,只好粗声妥协道:「我饿了,先弄点吃的吧!这件事明天再谈。」
「好﹗儿戏马上去准备--」
她开心响应,斗志满腔,收起宝盒就往屋外跑去。可才跨出门,她立即被蹲在傻愿身旁、正觊觎着满锅肉汤的男子身影给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
男子转过头,瞧见丁儿戏和司空聚,嘴角似笑非笑。
「徒哥哥说这位大叔是爹爹的朋友--」出声回答的是小傻愿。
「别喊什幺大叔嘛,听起来倒像是比你『爹爹』还老似的。」男子走向司空聚,眨了眨眼道:「真不够意思,躲在这里吃香喝辣的,还金屋藏娇,连带女儿都这幺大了,也不懂得通知一下老朋友。」
「今天吹的是哪门子的怪风,竟然会把你吹得『翻山越岭』来看我?」司空聚面无表情推开他。
「我是闻『香』而来的--」男子笑道,俊秀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笑纹。他大剌剌地就定位,对着小傻愿说道:「来来,小妹妹,盛碗热汤来喝喝吧!」
「得了,没你的分。」司空聚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
「不会的,我煮了很多,大家都有分,就是碗少了一个。」丁儿戏拿出在山下新买的碗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已经自备了。」
男子亮出一个更大的木碗,阿徒立刻进入「备战」状态,低声对着小傻愿说道:「我告诉妳,这位大叔吃起东西来很恐怖,咱们如果动作不快一点,绝对只有饿肚子的分,所以等会儿记得跟着我的动作抢食物,听见没?」
闻言,小傻愿亦紧张兮兮,跟着捧起碗准备「迎敌」。
「听见。」她认真地点点头。
「别怕,娘煮了很多。」丁儿戏听到「小俩口」的谈话,不由得轻笑出声。不过她还是率先替司空聚添了满满一大碗。「聚哥哥,这是给你的--」
「哇!对他这幺好--」男子「哀叫」一声,以自备的木碗涎住猛流的口水,然后突然想起什幺似的打住动作,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丁儿戏。「等等,妳该不会是……」
男子跳起来,抓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儿戏?妳是儿戏妹妹?」
「你是……」
「我是游哥哥,妳的天游哥哥呀!」男子惊喜的叫道,兴奋地抱住了儿戏。
司空聚冷肃着脸,一把扣住男子「没规没矩」的碍眼双臂。「什幺游哥哥?她根本不认识你,盛好汤你就可以滚了。」
男子反以手肘顶着司空聚,嬉皮笑脸道:「你这家伙,真是死鸭子嘴硬,说,什幺时候偷偷把儿戏接来的?」
「爹爹没有接咱们,是傻愿和小娘自己找来的。」小傻愿诚实地答道。
「哦?是吗?」男子仍然笑得暧昧,摆明了不相信。「老兄,别做了还不敢承认嘛,明明就是想念人家,还要孩子替你遮掩『罪行』。」
「闭上你的嘴,可以直接带着你的碗滚了。」意思是他连半滴汤都别想沾!
「呿,脾气还是这幺坏。」男子转向丁儿戏,好亲近地说道:「儿戏妹妹,好多年不见了,妳变得更漂亮喽!」
「谢谢……」丁儿戏腼?地笑着,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可……你到底是谁?」她仍是想不起他的身分。
男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大惊小怪叫道:「我是天游呀!『耿天游』,记得吗?」
丁儿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我说过了,她不认识你,你现在可以死心了吧!」司空聚的嘴角掠过一丝不落痕迹的浅笑,然后安心地开始喝起汤来。
「儿戏妹妹,妳好无情哦!」男子捧着心,一脸受伤。「亏我以前还常常带妳到处去找阿聚呢。」
「嗄?」提到找聚哥哥,丁儿戏倒是有点记忆了。「难道……你是那个『死不了』?」
「我就是、我就是,妳想起来了?」眼神好闪亮。
「咳--咳咳--」两人的突然「相认」,让司空聚差点被正要吞下的一口汤给噎死。
「聚哥哥,你没事吧?」丁儿戏的注意力被司空聚拉回,连忙着急地轻拍他的背。
「放心,我『死、不、了』--」他咬牙切齿道,恶狠狠地横扫耿天游一眼。生平第一次,他起了拿扫帚赶人的冲动。
只要他找得到扫帚的话……
第四章
那年
烈日午后,一切都是沉甸甸、懒洋洋的--
十岁的丁儿戏正吃力地拿着高过她头顶的竹帚,辛勤地扫着狭长的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