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看他。
“你干嘛?”
“人都到门口了,不请我进去,也该拿条干毛巾给我擦擦。”他的眼中喷出怒火。
“克丽丝汀呢?”以德报怨,我施舍给他最大的一条浴巾。
“她会舍得回来吗?”他没好气的从浴巾下伸出险来:“她认识了个兰屿青年,人家正在刻独木舟送给她。”
相逢何必曾相识,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不会刻独木舟献殷勤,所以惨遭淘汰。
“笑什么?”他瞪我:“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让你放我的鸽子?”
“你猜。”
“谁大老远跑来跟你玩猜猜看!”他还是真发火,一把揪住了我。
“你干嘛!”
我后悔不该放男人进屋,但为时已晚,我放声尖叫,他捂住了我的嘴。
他应该用别的方式捂我的嘴,比如说毛巾之类,但他的方法太过老式,所以尊手立刻被我咬破。
“你——”他痛得惨叫连连。
他用这种滥方式骗过不知多少女孩子,得到报应是应该。
“为什么这样待我?”他气急败坏。
“我该怎么待你?”我双手抱胸,太妙了,此人竟然上门来指导在下。
“我对你一片诚心。”他说着,眼泪突然滚滚而下,我瞪大眼,这辈子还未见男子哭泣过,简直不知该如何对付。
我希望这仅是个恶梦,我用指甲狠掐自己,却怎么也掐不醒。
噫唏!这竟不只是个恶梦。
“你怎么这般多愁善感?”我埋怨道。
“我不像你。”他从泪水中抬起头,灯光下,那张困扰过我的脸仍然那么英俊,却充满了失落。
“不像我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
“没有心,也没有灵魂。”
他走了。
骂完我没有灵魂,没有心。
这人是秦大佑吗?是那个翮翮于众美女间的花花公子吗?
难道他有心、有灵魂?
克丽丝汀到第四天才回来,斩获甚多,有贝壳项链、古代银币打造的饰物,方型毛织披肩……当然还有那只气走秦大佑的独木舟。
她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太有人缘了。
“秦大佑真不够意思!”她抱怨说:“人家请我们去参加飞鱼祭,他却不声不响溜走,害邀请我们的人没面子。”
我告诉他,秦某人为她伤心落泪。
“真的吗?”她眨着那双慧黠的大眼:“我还以为他根本不在乎我!”
说完,拿起电话就拨。
“三更半夜你打给谁?”我阻止她。
“老秦。”
我告诉她,老秦会因此而轻视她。
“你有没有搞错,他既能为我哭泣,怎么会轻视我,包准他欢喜若狂,载歌载舞。”
她是新潮人物。
但听到接电话的是个妙龄女子,竟也沉不住气,“你是谁?”她质问那名女子。
原来是拨错号码。我为自己的冷眼旁观感到可鄙。
但她放下电话,不打了。
“手风不顺。”她说。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她才如龙卷风般上床,躺下后,三秒钟便入梦乡。
我知道她睡着,因为她连睡觉都不安份,还嘻笑出声。
“喂!喂!”我叫醒她:“你这么吵,别人怎么睡觉?”
“嘘!别吵!我梦见吃东西。”她如数家珍,害我饥肠辘辘。
我起床穿衣时,她还在假装好人:“你干嘛,半夜三更到哪里去?”
我能到哪里去,当然是“廿四小时”。
“什么叫廿四小时?”她问。
“你如果起床穿衣服,我就带你去饱餐一顿,否则你继续做梦好了,在梦里大吃大嚼有益减肥。”
她立刻跳下床,一边滔滔不绝:“我要吃牛扒、鸡翅膀、凤爪、烤香肠、还有——”
她是吃大王。
我到地下室去拿车,管理员舍不得开灯,只留两小盏微弱的日光灯,到处黑影幢幢,着实可怕,进到车后,似一阵风般驶出来。
到了廿四小时,居然高朋满座,转了好半天才转到一个座位。
“快坐下!”我招呼克丽丝汀,这么好的机会,她还在发呆。
“你看,那是谁?”她神秘兮兮。
“谁?”我低头看菜单,我要叫金枪鱼沙拉,苹果派,外加一客冰淇淋吃个饱。
“还有谁?”她噘嘴,做怪样。我们一进来时,就有大半以上吃客抬起头瞻仰她的丰采,她还不知足,要作怪。
我没好气瞪她:“你是来吃东西还是来逛动物园?”
“别装作那么镇定好不好?我不相信你不生气。”她嘻皮笑脸。
我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立刻把眼光收回来。
“老秦在约会别人。”她喜欢看图说话。
我又不是瞎子!
那名女子甚是丰满妖艳,媚态十足,磁力四射,可以打九十九分,是个正在窜红的演员,我在某客户的办公室见过她,她胆子很大,敢光明正大的找上门去,没想到现在搭上了秦公子。
“老秦没有眼光。”克丽丝汀不好好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来叉我的沙拉。
“少管别人闲事。”
“他品味甚肥,喜欢沉淀霞。”她还在批评那名艳女。
我没吭声,但她叫侍者过来,“我喜欢糖浆再热一点。”
她大小姐说的是美式中文。
侍者居然听懂了乖乖去替她热糖浆。
我趁侍者再来时往秦大佑那边看,秦公子正在结帐,然后艳女挽着他的手出去。
“这么晚了,还去哪里?”克丽丝汀在嘀咕,完全像个碎嘴子老太婆。
我吃滚烫的苹果派,冷冻的冰淇淋,居然还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这家店真难吃,以后不来了。”克丽丝汀与我敌忾同仇。她当然不高兴,秦某人愚弄了她,又去追起别人来。
“不好吃就走吧!”我站起身,明天一早还要去应付客户,半夜出来本就是不智之举。
克丽丝汀与我穿出大堂,四座频频惊艳,他们完全不晓得这里走的是两个无趣之人。
回到家,她打开收音机,某个号称台北名嘴的男主持人在节目里说鬼故事,音响效果恐怖十足,我啪啦一声关掉。
“干嘛?”她听得津津有味。
“睡觉,女人过了十二点不睡觉,会老。”
“我们每一秒钟都在老,怕什么?”她重新打开,坐在地板上,抱只垫子,听得龇牙咧嘴,真是活见鬼。
我把脸藏到枕头下,藏了半天也没睡着,只好再起来,坐上我的工作椅。
“工作狂。”果然招来克丽丝汀的讥评。
我平心静气地画自己的图,这儿是我的安全港,我需要工作,不停的工作。
“我们得好好地谈一谈。”克丽丝汀听完了鬼故事,又来招惹我。
“跑了一整天,你不累?”我把磁尺往上一推。
“知道你心情不好过,何苦折磨自己?”
“画一张图五千元,有这么贵的折磨?”我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在生气。”她拍手,“阿青,你露出马脚了。”
“你有完没有?”我看她。
“老秦对不起你,我想法子替你出气。”她兴致还来得大。
“神经病。”
“狗咬吕洞宾。”她摇头叹息:“好人果然做不得。”
我打开窗户,大口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
“我有个妙计,”她凑过来,“老秦愚弄我们,应该得到惩罚。”
“别扯上我,你的麻烦与我无关。”
“原来是个有自尊心的人。”她嘲笑。
“我要睡了。”我打哈欠,“你爱做夜猫子尽管自便。”
我一觉睡到天亮,其实说是睡到天亮,只不过睡了两个钟头,但我的福气仅限于此。
洗过脸,正在煎荷包蛋,克丽丝汀也晃进厨房,盯着我做事,盯得我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