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不去国宾改上国联了,那儿靠近中华电视台,不费吹灰之力,只消往角落一坐,到处可见到明星。
“我不想喝茶。”
“你也可以不喝茶,只吃点心。”
“我也不想吃点心。”我的头一个有两个重,眼前发黑,蔻蒂‧林还未坠入粉红色的梦,我已恶梦连连。
我担心自己就要死了,而李麦克心心慕慕只想免费去看明星,完全没有人类的道德,他的好奇心比猴子还厉害。
“听说林青霞回来了,要去华视录影,我们早点去国联占个好位置,可以看个仔细。”
他实在太好心了,邀我去看天王巨星。
我挂掉了电话,拔掉插头,把头整个藏进枕头下,呻吟着继续睡去。
再睡着是个不愉快的经验,我不断地梦到林青霞在国联的甬道走过,李麦克还迫我跟他一起拍手,我拒绝时,他把整壶的冰茶倒进我的衣领。
我大叫着醒来,果然不仅是恶梦,把冰块塞到我脖子的是克丽丝汀。
“你疯了?”我跳下床。
“你睡着时就跟猪一样,打雷都轰不醒。”克丽丝汀龇牙咧嘴,说句真话,我真怕看见她,她是人性证明的明镜。
只可惜证明的都是劣点。
我把床单整个抽出来,扔进阳台上的洗衣机里。
“不必在我面前证明你会做家事,到了美国有得你做的。”她冷笑。
“出去。”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念曹子健的七步诗。
原来她还懂得中国文化,真不简单,并不是每个人到了美国都会成为生蕃。
“翻什么白眼?”她更得意:“爸爸说,你自小脾气就不好,果然是真的。”
“我倒想不起来有你这号人物。”
“真的吗?”她撩起袖子,粉嫩的肌肤上有一个圆圆的疤,“看看这是谁的杰作?”
“谁的?”
“你呀!有天佣人帮我们洗澡,你抢我的水舀,我不肯给,你好不容易抢到手之后,狠狠用水舀打我。”
“那也打不出疤来。”
“水舀是不锈钢做的,打得出血还不留疤?”
“你随便捏造好了,反正我也没办法证明我没做的事。”
“你不断拒绝我,总该有个理由吧?”她两手一挥,神气十足。
“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压根儿我就没接受过你,你是你,我是我,各不相干。”
“还说不是拒绝,你正是这调调,拒人于千里之外,到底我什么地方得罪你?”
“很简单,你出现的方式我不喜欢。”
“那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再不喜欢我们也是姊妹。”
“也许这一点我更不喜欢,连出生都要跟人挤做一堆,你也未免太好热闹了吧?”、
“也许我喜欢你。”她坐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才怪!”我嘟哝着揉揉惺忪的睡眼,坐到制图桌前。
“你早上起来连脸都不洗?”
“嘘!”我制止她:“我要保持最纯真无邪的心灵,用“眼”来看我的画。”
“这也配称作画?”她讪笑。
我没理她,拿起纸,用麦克笔在上面刷刷地勾了几笔,勾出喷泉的草图。
“卖弄你的画图天才?”她凑了上来,那张脸也许可以倾城,但对我丝毫没有效果。
“克丽丝汀!”我放下笔:“每个人都要吃饭,对不对?”
“好吧!我在一旁坐着,不妨碍你。”她缩在椅子上做出一副好乖好乖的模样。
我不再理她。若再顾着跟她逞口舌之快,下午我就见不了蔻蒂‧林。
一楼二搂三楼,包括门廊都设计了雪花石的花台,我才舒了一口气。
厨房里飘来阵阵食物的香味。
“你搞什么鬼?”我回头。克丽丝汀穿着围裙在动用我的厨具,我跳了起来,天呀!她用铁锅炒菜炒得漫天油烟。
“做菜。”她头也不回。
“这么多油烟,你想害我?”
“有厨房不用,就等于没有。”她笑:“去坐好!我做拿手菜给你吃,包你吃得舌头都会化掉。”
我悻悻地放开她,厨房已经弄脏了,再骂她也没用,反正再过几天就月底,清洁公司会派人来全面清洗。
没有几分钟,她端出一盘盘菜来。一看到盛菜的餐具,我几乎昏倒,她竟用我收藏多年的白定盘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我指着那些晶莹剔透的半脱胎瓷。
“盘子啊!”
“这是古董。”
“古董也是盘子。”她耸肩:“盘子就是要盛菜放水果。”
她有资格做大富豪,因为她用几万元一只的古董盛豆腐、青菜,也亳不顾惜。
“别那么小家子器!”她摇摇头!“爸爸留下了好几千万给你,你用金盘子、金碗吃饭,都不会有人管你。”
夏虫岂可以语冰?
我反正饿得厉害,无可奈何只有拿起饭碗,但所有的抱怨都在我尝到第一口菜时化作乌有。
“这是什么?”我惊异的指着那盘豆腐。
“麻婆豆腐。”
“这个呢?”
“干煸四季豆。”
“这我都知道,你还加了什么?”我急急地问。
我的态度一定可笑,因为她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放了农药。”她笑过了说。
“不管你放了什么,你都是一流的厨子。”
“你若吃了中毒呢?”她看我的样子蛮认真。
“我相信有不少人宁愿来中你的毒。”
“如果这是赞美,我照单全收。”她耸耸肩。
“我觉得奇怪,一个自幼在美国生长的女孩子,能烧道地的四川菜,还能用流利的中国话骂人。”
“这是家教!”她拣起一块青辣椒吃!“我们的爸爸很懂得生活,他说我们不但要赚更多的钱,还得过更好的生活。”
“好吃好喝,不过是酒囊饭袋。”
“比一个连脸都没时间洗就得工作的工作狂好得多。”
“没人请你来干涉我的生活。”
“我们的脸长得这般像,为什么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她盯着我看:“难道环境比遗传更重要?”
“不是环境,也非遗传,”我指指脑袋:“纯粹是一个人的思想。”
“我猜你这么无情,一定没有思想。”
“我有没有思想,用不着向你证明。”我吃完了饭,忙忙收拾桌子。
“谁洗碗?”她问。“要不要抽签决定?”
我赶紧自告奋勇,免得古董盘子有什么令人伤心的下场。
“你这人倒奇怪!”她冷笑:“爱几个盘子倒超过爱兄弟姊妹。”
“盘子是我花钱买的,兄弟姊妹不是。”
“我也不跟你说废话。”她站起身:“我已仁至义尽,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她走后,我把杯盘碗筷放回架子,卷好图,上蔻蒂‧林那儿去。
这回她早早起身,正在化妆。
“杨小姐,请坐!”她转过才画好的一只眼圈的脸,同我亲热的打招呼:“吃过饭没有?”
我告诉她,岂只是吃过饭,简直是一顿珍馐。
“你敢放心大胆的吃,真好!”她羡慕地说:“我在减肥,我的美容医生每天只准我吃七百个卡路里,没办法,楚玉好细腰,饿死三千女。”
她出口成章,可见学问之宏。
我没雅兴欣赏她化妆,正预备站起来到花园透气,秦大佑就进来了。
这是女子闺房,他却来去自如,即使是胞妹,也有失检点。
“杨小姐大驾光临,我一听说,就赶来了。”
“好说。”我提起公事包,“待会儿见。”
“上哪儿去?”
“回头见。”
我急急走到花园,桂花正在盛开,香气扑鼻,我深深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