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我不是指责你,何须见怪。”
“我很小——就没了父亲。”一他低低地说,双眼凝视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如果我是他的经纪人,我会尽力保护他,绝不让任何乐迷见到他此刻的脆弱。
“我知道,慕竹告诉过我。”
“他还说了什么?”他怀疑地抬起头来。
“他说你父亲在你幼时最疼你,你的音乐细胞也得自他的遗传,他原本有希望成为当代的著名音乐家,但他却一直没有成名,反而潦倒终生。”
“你对我家的历史很了解嘛!”他刺了我一句。
“那大概因为我也跟这历史沾上了一点边。”
“你本来应该不止沾上一点边,而是写在这个历史里。”他的唇边浮起一丝笑容,酸酸的,苦苦的。
“我本来应当是你的嫂嫂。”
“父亲去了,慕竹也去了,现在,轮到了妈妈——”他的脸孔一阵痉挛,喃喃自语,“只剩下了我……”
“是的,只剩下了你,你还不振作!”我严厉的口气使他吃惊。
“你如果每天晚上都站在露台上,不用一个礼拜,你也会垮。”
“你呢?”他苦恼地望着我,“难道你每夜都能安眠?我不相信。你自己看看身上的衣服,最少大上两号不止。”
“这是好久以前的衣服。”我嘴硬。
“我不信哥哥去时你会胖过现在。”
“至少,我熬过来了,我没有垮,没有倒。我活得很好,很有尊严,没有为你过世的哥哥带来一丝耻辱。”
“你太累了!”他毫不容情地批评,“你究竟是一个人活,还是两个人活?”
“这是什么意思?”
“你那么努力,哥哥也有份,是吗?你为什么不能单纯一点地活着,而不是为了去荣耀谁。”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是你先来管我的。”他苦笑,“江枫,你很不公平。你的年纪甚至不比我大。”
“我不是欺负你年幼,只是提醒你,每个人遇到了打击都会哀伤、痛苦、抱怨,但人生有许多责任,人生也很长,并不是继续哀伤下去就能完事。”
“我明白了。”他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一直讨厌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根本不负责任。在你心目中,谁最懂得责任之道?我哥哥?不!我哥哥已去,你没有权利拿我跟他比。”
“我们今天的说话到此为止。”我霍然起立。
“别走。”他一把拉住我,恳求地说,“江枫,你仔细看看我,我并不差。”
我摔掉他的手。
他是个孝子,一心希望娶到我讨秦阿姨欢心,但这也未免太过分了。
我冲下石阶,到地下室把车开了出去,我要告诉秦阿姨,慕尘再这样胡搅瞎缠下去,我会疯掉。
到了医院,病房中一个人都没有,护理站说早上五点,秦阿姨就被推去做检查了。”
“检查什么?”我问。
“她的主治医师要帮她装一种新的输液系统,装置之前,得做完善的检查,你如果有事最好先走,那个检查时间很长,大概会做到中午。”
我一直等到了八点半,还不见人回来,又进不去检查室,只有怏怏地回公司。
我永远也想不到的是,我跟秦阿姨之间的爱比母女还深,竟还见不到秦阿姨最后一面。
所有人的努力都自费了,中午时,我接到了张大夫的电话,他教我立刻赶往医院,秦阿姨已在弥留状态。
我赶到时,秦阿姨在五分钟前逝世了。
我震惊地看着工人把白布盖住了秦阿姨的脸,我疯狂地去阻止他们,攻击所有妨碍我的人。
“你们不能把她带走,不能——”我嘶叫着,那如受伤小兽的叫声在空中响,但我已失去所有的意识,再也不能自已。
模糊中,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自后头紧紧抱住我,我仍然在拳打脚踢;这样的悲哀,我不能接受,“把秦阿姨还给我,你们这些庸医,笨蛋……”我狂呼着。
然后眼前一暗,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陈岚守在我床边,还有一个陌生人。
我害怕地望着他们。
陈岚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紧紧抱住了我。
一时之间,我的脑际又涌起了可怕的记忆,昨日的情况有如排山倒海。
天啊!天啊!我头疼欲裂。
“小枫,振作点。”一双大手抓住了我,我本能地推开他。
“我是梁光宇,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瞪着他。
“不要抓住我!”我烦躁地叫,“我要去看秦阿姨,走开!”
“医生说你不能去,你现在太虚弱,要好好静养。”梁光宇的大手教我动弹不得。
陈岚也帮他。”江枫姊,你病了,真的,你病得不轻,是肺炎。”
“胡说!我好好的怎会是肺炎?”
“你这些天不吃不睡,病菌本来就潜伏了很长的时间,一旦受到了大刺激,就崩溃了。”
“你们不能这样把我关在床上,我不甘心!”我大叫,但气力用竭,不由自主又倒向床去。
“江枫姊,你要振作,不然秦阿姨就真的没人管了。”陈岚说得伤心,眼圈整个红了。
“慕尘呢?慕尘呢?他也不管吗?”我的脾气坏得惊人。
“他也病了,病得比你还重。”
“什么病?”
“他精神上受了刺激,到现在还不能平复。嘘,小声点,他在你隔壁病房,任何一点声音都会使他不安。”
“我要起来,秦阿姨的事没人管。”我挣扎着。
“放心,张大夫把一切都料理妥当了,秦阿姨暂时放在太平间,放多久都没关系。”
“她不喜欢人多,她一直爱清静。”我痛哭了起来,完全不能控制。这些年来,我什么都往肚子里忍,已经忍无可忍了。
“你要早点好起来,才能接她出去,对不对?”陈岚哽咽地劝我,自己一边说也一边眼泪汪汪。
我病了好一阵子,有时清醒,有时沉睡,但清醒的时间不太长,但只要一醒,我就想哭。我比较喜欢昏睡。
朦胧中,我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星辰居,慕竹和秦阿姨都在,我们欢聚一堂,过着最快乐的生活。
我开始怕醒来,但毕竟还是醒了。
再能换上住院前的衣裳站在地上时,我发现自己真是瘦脱了型。
我变得很难看,但又有仟么好在乎的?再好看也没人可以看了。
梁光宇来接我出院。
这些日子,他天天都来,陈岚告诉我,他一来就待在那边的椅子上,坐好几个钟头。
陈岚还说,有几次我在情况很糟时,她还见到他默默地流泪。
“他到底是谁?”她奇怪地问。
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梁光宇不过是高尔夫球场的业主。我们之间最大的关系只不过是处理球场的工程,最接近的一次是搭他便车。
他凭什么为我流泪?
“我们走吧!”梁光宇一进门就说。
“去哪里?”我对他的举止莫名其妙.
“你的特别护土没告诉你,我要送你回去?”
“我的出院手续还没有办好。”我在等护理站的结帐。我昨天就通知她们我要出院,单子早该送来了。
“我的秘书巳经去办了。”
“梁先生,并非我不知好歹,但我们非亲非故,你替我办出院手续,又来接我出院,如果站在我的立场上,你是不是也会觉得诧异?”
“我不会。”他镇定地用一种奇异的神情看我。
我被他充满感情的眼光看得发毛。
“梁先生,我希望你能够解释清楚。”我现在真的已经够麻烦了,由于这场病,我在公司请假过多,年终考绩已经完了,同事告诉我,再不回去,老板在考虑找人接替我。这些倒楣事我可以去想办法摆平,但如果弄出些什么蜚短流长出来,就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