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只被碰翻的花瓶。
护士接受传讯时说,那花瓶原本好好的,装满了鲜花。
坐在那里,祖英彦如电般的眼光使我无法思索,也无法为自己答辩。
小小孩被带了进来,当面对质,现在只有他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警察要保母离开,但祖英彦坚持律师在场。
小小孩乖乖坐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刚失去母亲,连伤心的时间都不给他,就马上接受讯问,也太残酷了些。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堪的一瞬,也是头一次见到他们父子这么近的坐在一起。
小小孩抬眼看他父亲时,清澈的眼睛,俊秀的鼻子,和略带任性的嘴唇,多么的酷似祖英彦,但他父亲毫无所觉,他带律师来,并不是想保护独子,他保护的,是祖家的名声,永昌企业的金字招牌。
警察又问了一次,律师站到孩子身边,一再要他别害怕。
只见小小孩不情不愿的抬起脸来,道:“我不知道,我们在捉迷藏,爱丽丝当鬼,我找她,一直找。”
警察看了我一眼,意思非常明显。
我呆住了,起初我以为听错了,但,小小孩的声音那么清楚,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也用不着他再说第二遍。
祖英彦叫保母进来把他抱出去了,他被抱走时,整个脸埋在保母怀中。
他在说谎,而且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所以不敢看我。
我们并没有玩捉迷藏,他也没有找我,更没有找很久、很久,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谎,五脏六腑强烈地绞痛。
对质过后,警察对我由询问变成了审讯,而且做成了笔录,若不是祖英彦要律师在旁,万一做成了对我不利的笔录,将来坐牢恐怕也有可能。
尽管祖英彦要律师协助我,但警察“审讯”我时,简直是咬定了我便是凶手。
“你说谎!”那个官阶最高的指着我,厉声质问为什么骗人。
我尽可能的不理会他的威吓,用平和的声音把方才来找方东美的情况重述一遍。
我知道祖英彦在看着我,但我除了尽量为自己辩解,完全无能为力。
警察反复的追问,试图找出漏洞,好把我捉个正着,但是不管他们问了多少次,换谁来问,我的回答统统一样。
警察问不出个所以然,幸好司机阿丁说下午两点看见我跟小小孩在采集刺梅。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有听老歌的嗜好,每个星期二下午两点,都是黄金歌厅的时段,他看见我们时,空中歌厅刚刚开始。
王美娟报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五分,救护车赶到是两点二十分。
根据方东美尸体当时已经冰冷的程度,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两点以前,一点以后。
我松了一口气,被当作凶手固然不好受,被盘问得死去活来更糟。
警察离去后,王美娟瞪着我的样子仿佛要把我吃掉。
祖英彦要她先退下,她不情不愿的领着佣人走了,他要律师去书房等他,待会儿会有和尚来诵经,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待办。
起居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僵硬得像千年冰雪。
我的心跳得好似要发狂,我不要见他,至少不是在这种状况,我们的过去——已经够糟了,现在他妻子刚过世,我又是头号嫌犯,而指认我的是他的独子……
但愿我能立刻在他面前消失。
“不要走。”他轻轻地说,那好听的声音撩起了往日的回忆。
痛苦地、伤心地失落了一切的回忆。
我甩甩头,不愿再回想,也更不愿再面对多年前对我甜言蜜语、却丢弃了我的人。因为我做得比他更糟,他背弃的是一个成年女子,我背弃的却是我亲生的婴儿。
我推开了他,快步走出起居室。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黑得让人觉得寂寞与恐慌。
※※※
方东美生前所居的小楼,彻夜传来和尚诵经声,祖家的传统是死者二四小时内不可移动遗体,同时有人助念以利往生。
小小孩当天晚上病了,发高烧而且呕吐。
有谁想得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会在那么重要的关头说那么可怕的谎话。
我感到噬心的痛苦,般若居里,到处都是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我不能禁止人们胡思乱想或散播谣言,而且,不管人是不是我杀的,方东美——都已不在了。
我从心到身涌起了阵阵寒意。
很明显地,这是谋杀,但,为了什么杀死她?杀她的——又是谁呢?
是——祖英彦?不!不可能!尽管方东美是他最大的麻烦,但我深知,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杀她泄忿。
长夜漫漫,我脑中浮现的是方东美俯卧在床上的身影、小小孩说谎的声音、祖英彦眼中的怒气……种种音声影像交织在一起……缠绕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凶手!凶手……”我听见了无数的耳语,在草丛里、墙壁间,甚至空气中随着诵经声不断地传来。
我不是凶手!不是!我呻吟着醒过来,就在张开眼的一瞬,一个黑影从我床头跑开,我惊愕地坐起身来,可是那黑影一下子就不见了。
是恶梦吗?我坐在床上不能动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如果有人杀方东美,那么,下一个,会是我吗?
我一直没能再阖眼,天亮时,我打开房门,有人把一份早报放在那里。
匆匆翻到社会版,整版都是祖家的消息,记者进不来般若居,可是他们得到的消息真不少,除了派人在刑事警察局取得第一手资料,也到般若居外面拍到照片。他们居然有办法到永昌总管理处对面大楼,拍到了昨晚的紧急会议。
祖英彦主持会议的照片,神情十分憔悴。
他现在的处境跟我一样,都是嫌疑犯。
神通广大的记者找到从前服侍过方东美的护士小姐,于是她吸毒、戒毒……都一一曝光了。
而请来现身的护士不止一位,记者暗示,祖英彦为了方东美伤透了脑筋,是有可能杀妻的。
他们也没放过我,我被描述成“神秘女郎”。
小小孩的证词对我最为不利,记者也用这一点大做文章。
可怕的是只不过短短一夜,般若居已成了阴风惨惨,风声鹤唳的鬼屋。
右下角的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经过了昨天下午方东美给我的震惊,我原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使我吃惊,但这张海滨小木屋照片,使我心跳几乎停止。
照片旁有一篇小小的介绍,我和祖英彦多年前在海滨共同生活。
但,慢着,报上照片的小屋是完整的,一点也没有被焚毁的迹象,连檐角的风铃都是好好的……意思是暗示我跟祖英彦合谋……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全身一阵发冷,当然不可能是报社记者半夜去抢拍这张照片,必定有人提供,而这有心人六、七年前就做好一切准备……
我打了一个冷颤,恍若隔世的一切像浪潮来袭,在海滨曾洒落的欢笑,曾留下来的痛苦。
而今我却要面对这难堪的一切,还不能逃走。
打开电视新闻,守候在般苦居门口的记者正转播着里面的动静。
“神秘的爱丽丝!”记者这样的称呼。
那个提供照片给报社的有心人,一样也提供了不少资料给电视台,这下不论是“神秘女郎”还是“神秘的爱丽丝”都要大大出名了。
我把脸埋在膝盖上,也许,不用多久,我未婚生子的事情也会曝光。
当然,那得看“有心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