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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景路,海景巷——路。”不正是——

  一路上我心急如焚,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但当远远看见海景路在黑暗中冒上了漫天火光,我的心整个凉了,天!

  我们赶到时,消防车已经来了,粗大的水柱喷向漫天大火,不到十分钟,就把一场火彻底浇熄,剩下呛鼻的烟气,和烧得乌黑焦烂的残骇。

  那些长条形的地板,漂亮的木头窗户,印染了家徽图案的帘子,祖英彦亲手做的家具……全都在火灾中化成了灰烬。

  我呆呆站在那里,完全失尽了力气。

  就在失去祖英彦的这一天,我也失去了他为我建筑的房子。

  我没有哭,没有再进那个什么也不剩下的火场,只是全身发抖。

  ※※※

  警员把我安置在镇上唯一的旅舍,现在,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了,初来这小镇时,我们也是一无所有,住在这旅舍里。

  可是,我心里仍然抱着希望,就算是祖英彦被绑架回去,那也非出于自愿,他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感情。

  不论如何,我应该等他回来。

  失去房子,并不算什么,只要祖英彦能顺利回来,我们可以再申请执照,再盖一栋,就算是为了躲避祖家不能再盖了,我们还可以到更远更荒僻的地方去,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打起精神坐起来,擦掉眼泪,把皮包整个倒出来,里面有我的存折,定存单,银行保险箱钥匙,还有所有的证件。

  这些东西如果重新申请,可得忙好一阵子,我收拾好,天一亮,就到废墟去,只要他一回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

  火场的情况可说是惨不忍睹,黑夜里被焚烧过的一切都现出了本来面目。

  墙壁烧得漆黑,屋顶烧得剩下大梁,红色的文化瓦落得到处都是,举目所见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

  我站在门边,半年前,我回到小镇,也是用这种眼光望着这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足够勇气来重建。

  我的心中掠过了苦涩和伤感,泪水又盈满了眼睛,祖英彦,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你遇到了什么?

  花园里的植物几乎都被熏死了,我清出一小块空地,坐在上面,从黎明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了天黑,祖英彦没有回来,我一直待到月亮都出来了才离去。

  我的生命跟火劫后的建筑一样,充满了无奈与孤寂。

  第三天,我一早又去了,警察正好带人来鉴定火场,起火的地点是储物间,鉴识人员找到了曾盛装过汽油的空瓶、闹钟、电线及其他可疑物。

  “窗子有破坏的痕迹。”警察告诉我,这场火灾,并不是电线走火,很可能是人为。

  我心里一阵惊然,放火是警告?还是存心置我于死地。

  我的肠胃——一定是发生问题了。又是一阵的绞呕,但我忍着。

  一毛二问:“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

  我勉强地笑一笑。

  “有空的话,去黄内科看一看。”警员发动车子,低下头,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其实你——可以——不必等下去了。”

  “为什么?”我听出他话中有活,难道他晓得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警员满头大汗的走了,留下我满腹疑团。

  我又在废墟里待了一阵子,身体的不舒服就像疑团般愈胀愈大,只好骑上脚踏车,到警员所推荐的黄内科挂号。

  黄内科的老医生是警员的表叔,仔细地问了许多问题后,开了药给我,同时嘱咐,如果两天后没有好转,最好去看看妇科。

  这又跟妇科有什么关系?

  回废墟前,我去7—11买了报纸和面包,把车停在院子里,在白板上留了话。来到我们常去的沙滩上,也许,坐在这里我的心情会好一点,打开报纸,一帧大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是祖英彦。

  失踪了三天,我一直以为还会回来的祖英彦。

  他不会回来了。

  照片上,他跟方东美在一起,他没有笑容,更显得方东美艳丽如花。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报上对美丽的新娘推崇备至,她是茱丽亚的毕业生,德、容、红兼备。

  这一对壁人联袂出席方氏与永昌的合作计划记者会,受到了相当的注目。准新娘也透露出婚讯就在下个月,她以娇羞的口吻道:“……他很好,一直照顾着我,我以后也会跟着他好好孝敬祖母……”

  也许是为了平衡报导,记者以暗示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十大企业之一的永昌会选择与方氏合作,甚至联姻,有其根本上的原因,记者还暗示,永昌之所以会出问题,跟祖家内部人谋不臧有关联,从今以后,祖英彦将致力于整顿工作,意思就是说——有人要倒媚了。

  一阵强风吹来,把报纸吹走了。

  我没有去拾,只是呆呆地看见报纸随着风在沙滩上狂飞,最后飞到了海水里,载浮载沉,一个大浪打来,回到了沙滩,却又在退潮卷进了海水里。

  我一动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

  好半天,我才用力地把我所能捡拾到的,包括石头、贝壳。酒瓶盖、枯树枝……任何东西,全都用力地往海里扔。

  大声诅咒着,祖英彦,你这个混蛋,骗子!

  第四章

  我离开了小镇,因为我已失去了要等的人,回到了城里,我天天看着天花板发呆。

  如果我有别的事好做,也用不着这样了。

  而每天清晨醒来,干呕的情况愈来愈严重,后来还索性吐得翻江倒海,我想,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终于照黄内科的指示,去看了妇科。

  年轻的梁医师人很和气,不厌其烦的问了半天,要护士带我去验尿、抽血。

  我心里着实不耐烦,只是胃不舒服,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张,根本检查不出个道理,是浪费医疗嘛。

  当这个和气的梁医师告诉我,每天早晨干呕不止,不是什么肠胃病而是怀孕,我大吃了一惊。

  他以为我吃惊是太高兴了,很热心地告诉我“产妇须知”的种种。

  短短几分钟内,我下了今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打断梁医师的话并告诉他,我要做优生保健法,愈快愈好。

  梁医生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他听见的。

  我又复述了一遍,我对自己的处境已不再吃惊,只是觉得可悲,难道我跨进医院前对一切都毫无所知吗?不!我只是蒙蔽自己罢了,此时,既然非得面对现实,又何必犹豫不决。

  他以一种更奇怪的表情看着我,我丧失了第三次告诉他的勇气。

  梁医师为了阻止我做出与“优生保健”并不相符的行为,苦口婆心地举例说明种种手术后可能的后遗症。

  我心不在焉的,只是可能尽礼貌的听着,任何的后遗症我都不关心,我唯一盼望的,是请他快一点开始,只要他花一点功夫,就可除去我所有的麻烦。

  我不要祖英彦的孩子。

  他——已经不要我了。

  我痛苦地想着。

  梁医师还在热心劝导,你要好好考虑,这不只是一小团你可以不要的组织,这是一个生命。

  他还甚至希望我看他用扫描显示胎儿的位置,听他的心跳。

  我想,他必定是单身汉,热心有余,常识不足,完全没考虑未婚妈妈的问题,我快被他自以为是的热心给逼疯了,只好问他:你到底做不做?

  他这下生起气来,板着脸问,为什么你们非得把医生看成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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