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挨过饥,知道饥饿会使人下流;成人之后,更知道珍惜自己所能拥有的。
小露转眼间就把海棠吃得精光。吴妈偷偷问我:“这东西能吃吗?”
我请她吃了一片。看她满意的程度,我想那些花今后将保不了。
“大小姐,你今晚回不回去?”吴妈问,“如果要在这儿住,我收拾客房。”
我告诉她不用收拾了,我跟小露一起睡。
“要不要我来照顾她?”吴妈的表情说明了我预备在晚上照顾一个三岁的孩子是个伟大的妄想。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紧张,下午我们睡午觉不是好好的,一点麻烦都没有?
到了六点钟,小露闹着要看卡通片,我让她看了将近一个钟头。吃饭时,我把插头又拨了。
“大小姐不看新闻?”吴妈很奇怪。我只好跟她说明,小露的母亲出了意外,最好别让她知道。
“可是总不能瞒她一辈子。”吴妈说。
“能瞒多久就多久。”
“那以后——”她关心善后的问题。
“我希望带她回去住,不过也很可能留她在这里。”我不想跟一个外人讨论家务事,但有些话不交代她不行,虽然他是个佣人,也应该事先有点准备。
“我会好好照顾这孩子。”吴妈很喜欢小露,她一个人待在此地太寂寞了,更何况小露这样可爱。
“我知道。”我点头,“谢谢你!”
“如果留她在这里,不必另请保姆,我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吴妈趋前一步。向我保证,“我只孤老太婆一个人,没有家累,可以全心全意地看她。”
门铃在这时候大作,我和吴妈对望了一眼。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记者?天啊!倘若他们知道乔琪的女儿在这儿,怕不搅和得天下大乱。
“我去。”我告诉吴妈把小露带到里屋去,别让她受到惊吓。
“哪一位?”我靠近门边问。这种老式房子,没有装对讲机是大缺点,根本无法看见外面站的是谁。
“越红,是我,快开门!”海伦气喘吁吁地叫。
“你来干什么?”我确定只有她一人,才开门。
“朋友有难,两肋插刀,你还嫌我插得不够深?”她带着一个大包包。
“这是什么?提早过耶诞节?”
“你的换洗衣服呀!”她扬着眉,在表功,“我猜你会在这里过夜,你总不会只冲凉不换衣服?”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我看着那个大袋发愣。她以为我被充军到月球去?这么大的袋,恐怕连下辈子的都准备了。
“乔琪的女儿呢?”她东张西望。
“在里头。”
“可怜的孩子。”她咕哝一句。
“等等。”我拦住她,“那孩子到现在什么都不晓得,我告诉她,她母亲在医院,她只是在此地作客。你别胡言乱语,穿帮了我唯你是问。”
“安啦!安啦!”她怪我不了解她,“我会那么笨吗?”
那可很难说。她平常精明得很,可是迷糊起来,也甚为吓人。
“我可以去朝拜她了吧?”海伦没好气地说。
“大小姐!”吴妈见她连人带大袋子闯进来,吓了一跳。
“这位是海伦小姐,吴妈,你见过的。”我喊她过来。她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笑道:“真是老眼昏花了。海伦小姐,请坐,喝茶还是咖啡?”
“不用张罗了,海伦不是外人。”
“我渴死了,有没有绿豆汤?”海伦走到哪儿都不忘记吃。
“你没吃晚饭?”
“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吃。”她白我一眼,“没良心。大老远巴巴地跑来,连杯茶都没得喝,去你的,什么烂朋友。”
她的确没交到好朋友,否则这些年来,我从未做什么事让她高兴过,总是找她的麻烦。从十七岁那年……再来是嘉露,现在连小露也……
“谁教我们是朋友呢!”她见我不吭声,以为是生她的气,又来逗我说话。
“海伦,谢谢你!”我真心诚意地向她道谢。
“你干嘛这么严肃,想吓死谁?”她抚着心口,瞪我。
“姊姊!”小露跑了过来,偎着我,怯怯地看着海伦。
“这是海伦阿姨。”我告诉她。
“喂!你有没有弄错?喊你姊姊,倒叫我阿姨!”海伦又鬼叫。
“好吧!小露,叫海伦姊姊。”我又凑近海伦耳边,“这样一来乔琪所有朋友都长你一辈喽。”
“别把我叫老了就好!”她不在乎地说,继而从大袋子中抽出一样东西,“小露,过来,海伦姊姊有礼物给你。”
她这样是在笼络人心,但礼物确实高明。那个穿豪华新娘礼服的大洋娃娃,是我花了好几天工夫做的。小露高兴极了,抱得紧紧地。
“看你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似的。”她做足了人情再责备我,“你送我送不都一样。”
“小露。”她又叮嘱孩子,“你要乖乖听大姊姊的话,不然给我知道了,我就要收回洋娃娃。”
“小露乖,小露听话。”小露忙不迭地满口应承,深怕谁会抽冷子把娃娃抢走。
“你去玩,我要跟大姊姊说话!”海伦又说。小露抱着娃娃跑开了。
“好威风!”我刺她一句。
“好说好说。”
吴妈把饭菜热过,又重新端上桌,色香味俱全。
“吴妈的莱烧得真好,以后我天天来报到!”她赞不绝口。
“欢迎!欢迎!”吴妈笑得合不拢嘴。她怕寂寞,一下子钻出这许多人来,她是打心底里高兴。
“人家是吃在嘴里望着锅里,你还更高明,居然连下下顿都预约了。”
“嫌我烦?”
“不敢”
“韦杰恩上午去找过我。”海伦吃了一块红烧肉,吃相十分可怕。
“你是协谈中心?还是生命线?”我糗她。
“我是什么都不重要,小姐,我在帮你解决问题欸. ”她说。吴妈一见我们开始争执,立刻避开。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你还要怎样?”她冷冷看我,“已经有两名男子为你痴心疯狂。”
“即使是确有其事,总不能说罪过都在我吧!”
“我把韦杰恩打发走了。”
“谢谢!”我谢她,因为她的确有本事。
“不用客气,韦某人罪有应得。”她又吃了一块红烧肉。如果我深知她懒,从不做运动。否则我会怀疑她吃得这么多,每天得做五百个仰卧起坐。
“他也没做错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拒绝他?”
“过去已是错误,何必重复?”
“好吧!我同意你。不过别那么没精打采的。”她还在吃,真是食量惊人,而且一点不介意这是剩菜。
“我应该如何欢欣鼓舞?”我用手掌支住下巴。
“至少你对陈诚的事应该有点交代。”
“交代什么了”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
“等等,你凭什么这样说?”血液自我心底深处涌起,胀得我一脸紫。
“你否认就算了。不过我记得你从不爱说谎。”
“就算你赢。”
“你们互相吸引,为什么离开他?”她像女法官似地咄咄逼人。
“那是敝人的私事。”
“你不应该歧视离过婚的男人!”她冷笑。
“歧视?”
“我花了好多时间才弄清楚你离开他的理由。越红,你是一个笨蛋,竟然只为他离过婚而抛弃他。”她愈骂愈起劲。
“等一等!”我阻止她继续骂街,“你再说一遍,他离婚,跟谁离婚?”
“当然是他老婆。我真奇怪,你怎么爱跟巫美花学,她嫌离过婚的男人,你也要嫌?”
有好几秒钟我都说不出话来。我把事情全弄错了,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太聪明了!聪明到让自己落人万劫不复,却还自鸣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