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为爱而死的吗?
我打了一个寒颤。
“姊姊,教我画图。”低下头,小露拉着我。但愿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不幸,我在心中祈祷着。
小露喜欢画画,也相当有天分,用色、构图虽然天真,但是已经看得出一丝端倪。
她画的是院子里的玫瑰花,白的、红的、黄的,画得天地一片灿烂,有点像嘉露小的时候。
“好不好看?”画完了,她爬到我膝盖上坐着。我还在发呆,她不耐烦地用牙齿咬我。
“好痛。”我赶紧抽回手,“你怎么可以咬人?”
“你不理我嘛?”她委屈地说,“大家都不理我。”
我心里一阵痛,抱紧了她:“姊姊理你,可是你要乖,不行没礼貌。”
吴妈切了一大盘西瓜来,又沙又甜,小露吃了好几块,我不许她再吃。
“吃多了胀肚子。”
“姊姊坏。”她嘟起嘴,可是我才一耸眉,她就立刻服贴了。
“擦擦手,漱漱口,上床去睡午觉。”我拍拍她的小屁股,她赖着不肯睡,教我唱歌讲故事,结果我累得先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回到了嘉露的童年,她非常地活泼,非常地可爱,穿着一袭白色的小纱裙子,奔来跑去,像是一阵风。醒来时,无限地惆怅。
嘉露!
触手是一团温软馨香,起初我有些惊讶,但马上就明白,那是小露。
我轻轻坐起身欣赏她的睡脸。她睡得好香,两颊红扑扑,像只小猪,小嘴还嘟着,连做梦都在吃东西。
十三“大小姐。老爷的电话。”吴妈敲门。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
孙国玺在电话里头问:“小露还习惯吧?”
但这不是他的主题,他还是耽心我会向母亲告密。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我对他的婚外关系不感兴趣,也不想谈论这么尴尬的事。
“拜托你了。”他郑重地把小露托付给我。听到他这样认真,让人非常地心酸。
我让小露睡在卧室里,差吴妈去买晚报,我需要知道乔琪的所有事情。
晚报来了,果然登得满篇满版。
乔琪是昨天深夜服毒的,她先吃了超量镇静剂,还割了手腕,她求死的心太切,以至于医生花了十多个钟头救她,都徒然无功……
报上并没提到孙国玺,但已有了影射。
晚报从我手中滑落。我不敢想象倘若母亲看了报纸会有什么反应。
电话响了,竟然是海伦。
“孙国玺告诉我你在这儿。”她劈头就说,“你为什么不说乔琪跟你的关系?”
“我们之间没关系。”我的声音压得很低。
“天哪!我竟然做了帮凶,让你闯到她家里去。”她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背着我去找了她麻烦!”
“我是这种人吗?”
“那她为什么——”
“也许她受到刺激,但请你相信我,绝对与我无关。我即使不懂得尊重别人,也没有裁判别人的权利。”
“会不会是——你母亲?”海伦还在猜。
“她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知道乔琪自杀时我吓坏了,直觉上以为是你,又到处找你不着……”
“没事了吧?”小露房里有了动静,我急着想去看看。
“我要过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我拒绝她。但小露跑了过来,揉着眼睛叫:“妹姊,姊姊”。
“那是谁?”海伦耳朵一等一的尖。
“小孩子。”
“你这儿怎么会有小孩?”她不放过我。
“乔琪的。”我干脆对她讲明。她听了倒抽口冷气:“天哪!你还敢说你跟乔琪没关系?”
“以后再跟你解释。”小露已经爬到我腿上来了。我匆匆挂掉电话。
“姊姊带我出去玩。”小小人儿花样多,“去公园玩,吃麦当劳。”
“这里就是公园。”我指着院子,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去看花。”
小露被我哄得服服贴贴,我教她认花的名字,看小池塘中游的锦鲤。
“鱼,鱼!”她高兴地大叫,本来悠闲自在的锦鲤,经她一叫,全部吓跑了。
“鱼鱼没有了。”
“它害羞,躲在洞里。”我指着太湖石下面的凹洞,有好几条避在那儿。
“乌龟!”她又看到一只飘在水面上的巴西龟,急急地想用小手去捞,那只只有一块钱硬币大的小龟,机灵地沉入水中,转瞬间不知踪影,死也不肯出来。
一只水蜘蛛掠过了水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又不管那只龟了,专心地看着水蜘蛛长长的脚。
我以为这么好的一个园子会使她乐而忘返,没想到她看过了花、锦鲤、巴西龟和水蜘蛛,突然哭丧起脸来:“我要回家,我要妈咪。”
“妈咪生病了,你不能去。”我只好有耐性地告诉她。
“为什么?”
“妈咪生很严重的病,怕吵,你吵了她,她就不会好。”我警告她。
“可是我不吵,我一定一点也不吵!”她急急地保证,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谁说三岁的孩子好骗?他们像小大人似的精明,却因为不讲理,比大人更难应付。
“我要妈咪。”她哭了起来。
“不行。”我扳起面孔。
她还是哭,我穷于对付,只有走开去,她一边哭一边跟着,如果不幸有人见着她这么可怜,一定会责备我狠心。
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我都走累了,她还没哭累。我停下步,她也停下,紧紧瞅着我,还一边抽泣。
看她哭得又可怜又滑稽,我无可奈何,只好抱起了她。
“小露不哭,小露乖。”我漫声哄着。
“姊姊不带小露去看妈咪,姊姊坏。”她才不放过我,一迭声地数落着。
“小露——”我皱起脸吓唬她,没料她不禁吓,“哇”地一声又哭了。
幸好我未选择幼稚园工作,否则愤怒的家长们必定会以“虐待儿童”的名义扭送我去警局。
“不准再哭!”我使出撒手锏,“再哭,姊姊就不理小露了。”
小露停止哭,惊奇地望着我,泪珠还在眶里打转,圆圆的面孔可爱极了。
“姊姊要走了。”我站起身。
“不哭!不哭!”她跌跌撞撞地在后头跟。
“真的不哭了吗?”我一个大转身,把她吓了一跳,“咕咚”一声摔倒了。静默了两秒钟后,发出了可怕的尖叫。
我赶紧扶起她,替她拍腿上的泥,幸好她穿的是牛仔裤,并没有摔着。
吴妈从屋里跑了出来,满脸的不以为然,我只好随便拔了一瓣仙丹花,堵住小露的嘴。
她尝到花蜜的滋味时,一下子不哭了,津津有味地舔着。
这法子有效,只要能教她不哭,怕是把满园的花采光也值得。
“好不好吃?”我又采了一把。
她点头。
“甜不甜?”
“甜。”她的眼泪还在往下流呢,就又笑了。
吴妈摇摇头,又回到屋里。
她以为我不会照顾孩子,其实我有的是法宝。
除了仙丹花以外,海棠也是很好吃的。我采了好几朵,小露一听我要变魔术,乖乖跟我回到屋里。
我把花洗干净,眼醃一下,拌上蜂蜜。小露睁着晶圆的眼睛看。嘉露小时候我也做过给她吃,她爱得很……但我再也没做过……
我放好蜂蜜,叹了口气。嘉露已经走了,我不应该再这样想她。
“姊姊!我要吃。”小露的手已经伸进了盘子里,鲜红欲滴的海棠大概使她无法忍耐。我轻打她一下,把叉子递给她。又酸又甜的海棠花吃得她又咂嘴又眯眼。
其实我小的时候还不是跟她一样用手抓!那时候我们太穷,妈咪教我去偷拔房东种在园里的花和果子,不是尝新,而是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