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荆子衡就在我家住下了。
我没有问什么,他没有说什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就好象他原本就住在哪儿似的。
我没问,是因为没勇气去厘清我们之间的情感?问题?或者我害怕的是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至于他,谁搞得清他在想什么?一会儿像个叨叨絮絮的老妈子,一会儿又像只噬人的豹子,高兴的时候像个孩子,不小心惹了他又会窝在角落里生闷气。从前的他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副理,你在笑。」
「呃?」我抬起头看着佩芝。「呃,我没笑,这是嘴角惯性抽搐。」用手将不自觉轻扬的唇拉平,我对佩芝道:「继续。」
佩芝皱着眉将注意力放回手上的笔记本,我则尽力将思绪集中在公事上。
「等等——」我的眉皱起。「老总要见我?」
佩芝点点头。「说是与这次的联合企画有关。」
难不成是前几天送上的案子有问题?我在脑中回想企画案的内容,左手习惯性地在桌面点着。
「算了。」两手往桌上一撑,我站起身。「我到老总那一趟,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这个案子是整个部门的呕心沥血之作,我可不希望出什么问题。
出了办公室,搭上电梯直往顶楼的总裁办公室行去。
我在秘书通报后,深吸口气推开办公室的厚重木门。
三十分钟后,我大力推门而出。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知道沿路有许多人看着我,我知道我的脸色十分难看,可却分不出心力做些什幺,我只能尽力控制自己,尽力去平息沸腾的情绪。
往广告部走去,我「啪」地」声推开透明的压克力门板。
原本充斥着笑语的空间霎时一静,所有的人全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我握着门把的手一紧,唇一咬,我努力让表情呈现一片空白。
「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众人走近我,脸上全写着惶惶不安。
「衡美的广告企画必须重做。」我的语气淡然。「最迟在月底前必须提出新企画,否则整个案子将移交给陈副理负责。」
如我预期的,室内掀起一股不敢置信及质疑声。最后由小组的组长小欧提出他们心中共同的问题:「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广告企画,与荣华广告下礼拜要正式在媒体上亮相的雷同度太高。」事实上老总用的词是「抄袭」。
「但这是我们辛辛苦苦——」小芳话说到一半,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掉了。
这像是个催化剂,小芳的泪让其它女性员工也红了眼眶;男生们虽然沮丧,但在这种时候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安慰女孩子。
我双手交抱在胸前看着眼前的景象,握着臂膀的手不禁使力捏住手臂……
这是大伙儿一起努力、熬夜、修了又修、改了又改的成果啊,好不容易呈现出的成品却被打上抄袭的标签,这对创作者来说是最让人无力、也是伤害最大的。
「小梢……」众人中年纪最大的小欧在一面安抚着小芳的同时,黑框眼镜后的眼也忍不住担心地看向我:「你还好吧?」
我用力咬住舌尖,待那股痛掩住一切情绪后,才扬起唇道:「放心好了,我可没这么容易被打倒,没听人家说过吗?傅小梢的心可是纯铁打造,这种事还伤不了我。」不等小欧回答,我尽量以公事化的口吻继续道:「好了,我们的时间不多,没时间难过了,你们难道甘心就这样认输吗?这几天就算把脑汁榨干,我也要做出比上个企画更好的东西,你们呢?要一起来吗?」
「我也不想认输!」小芳擦擦眼泪。「一定是陈副理把我们的企画泄露出去的,那个烂人——」
「难怪他这几天总是在我们附近晃荡——」
「够了。」我阻止大家。「没有证据的话少说。现在,小欧——」我将视线移向在组上有「创意鬼才」之称的欧晋元:「你有什么意见?」
然后,一天里剩下来的时间就在脑力激荡中度过,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多,众人才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我和小芳一起走向停车场。
在分手前,小芳突然道:「傅姐,我好崇拜你哦。」
我惊讶地笑了。「我有什么好崇拜的?」
「你这么坚强呀!」她的眼比微弱的路灯还明亮。「衡美的企画案你付出的比任何人都多,可遇到这样的事却可以一滴泪不掉,可以不伤心、不难过,还能把心思全放在如何创造出更好的东西上,我觉得……好羡慕这样的你。」
「傻孩子。」我拍拍她的头。「能想哭就哭、想伤心难过就伤心难过的人才是幸福的,你不需要羡慕我,反而——」我淡淡一笑。「是我要羡慕你呢,」
小芳脸上写着不解。「傅姐,虽然我们年纪只差了两岁,可有时我却觉得我们之间差的不只如此……」
我没有说话,唇上带着笑,我轻轻将她推向她的车子。「天晚了,小心开车。」
看着小芳开车离去,我摇摇头坐进自己的墨绿色小车里。
「坚强吗?」我自嘲地笑笑,启动车子往家里驶去。
处在小小的空间里,望着黑夜里行人稀少的路面,我的思绪不觉又回到早上的那场会面。
今天在老总办公室里,除了老总外,还有个讨人厌的人也在那。
陈杰。
他字字句句全是对我的指控和讽刺,说我不要以为和荆子衡打得火热,就可以对广告企画轻松以待;说我沉溺在恋爱中,对工作就只是胡乱抄袭了事。
对这个人,我压根看不起,反正胡乱造谣本就是他平时的消遣娱乐;伤了我的是老总的反应,以及那份几乎完全拷贝自我们的广告案。
想到一个那么好的点子被他们搞得毫无质感,我心里仍觉得愤恨;想到老总居然相信陈杰的话,更是让我几乎承受不住当场落泪。
在工作上,我一直以为老总是最知我识我的人,虽然公司里总是有关于我的谣言流窜着,他仍对我完全的信任。
只是,这样的信任在扯上公司的名誉时,便显脆弱得不堪一击。
面对这些,我能不伤心、不难过吗?我不过是强撑住罢了。
将车停在屋前,我拖着无力的脚步往微透着光的屋子走去。
手还在摸索着钥匙,房门突地开启——
晕黄的光由屋内透出,荆子衡站在光晕之中,身上是一件红色小圆点围裙,手里是一把带着油渍的锅铲,额前散着短发,脸上带着笑意……看着这样的他,我总算明白男人为什么会想要娶个妻子放在家里。
「你回来了。」他说。
我半举起手懒懒地对他晃了晃,勉强当作招呼。
「怎么了?」他伸手顺了顺我的发。
我摇摇头,长而乱的发丝飘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幽幽道:「你……借我抱一下好吗?」
我是一只没了能源的娃娃。
他一言不发,张开臂弯。
我投入他怀里,双手紧抱着他的腰,耳贴着他的胸膛,人便静了下来;四周寂静无声,他规律的心跳就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声响。
良久,我抬起头,唇上终于有了笑意,眼里闪着微微亮光,我眨眨眼道:「有没有觉得力气全流向我了?」
他唇畔噙着笑,修长的手捧着我的睑,像无法克制似的,他低头亲亲我的唇:「全拿走也没关系,只要是你……」
我几乎醉死在他温柔如月湖的目光里。
他以拇指指腹摩掌我眼下,喉里吐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为什么不哭呢?如果心里难过,哭出来不是比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