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
惨叫照例冲破屋顶,在谷中不绝回响。
屋内,一群小孩和一个女人围着一张床,齐心协力地和床上的殭尸人--呃、峻德齐奋战着……
「小津、小信,不能那样压他的腿,那会再度伤到断骨,压住他的膝盖和上面的板子就好!小容,挪开妳的屁股,抓住他的左手就好,你想让他胸部的伤势加重吗?小婉,布条再多裁一些过来。小昭,小和快要爬到门外了,把他抱回来。还有小蒙,放下你的手指别再吸了,到那边坐着。」女人有条不紊的指挥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轻易地掌控全局,将殭尸人──呃、峻德齐因疼痛产生的剧烈反抗,减轻到最低,不致造成其它伤害。
「女人,妳能不能轻一点?」峻德齐含泪大吼。
「你的手骨长歪了,我必须将它调整回来。如果你不想以后得到一只扭曲酸痛的手臂,就请忍耐一点。」朱潋眉的脸色虽然降到了冰点,可是为了绑牢他臂上的木板,额间也渗出了点点汗珠。
「长歪?骨头长歪?妳当初为什么不能接好一点?」他满腹的咒骂几乎要冲口而出。
「如果你安安分分的躺着,不背着我偷偷下床的话,骨头就可以接合得很漂亮。还有,当初你被救回来时,是我师父流泉大夫亲手治疗包扎的,他的医术好得没话说,怎么,对我师父有意见吗?」她美目冷冷一瞟,瞧得他一阵心虚。
「我──咳……我躺得全身发疼,再躺下去,骨头就算接好,也都酥掉了。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床走动?」峻德齐难受的蠕动了一下。
「你慢慢等吧!这一回碰撞到的骨伤还可以藉外力矫正,下回骨头要是再撞伤移了位,就有你受的了。如果用上师父的独门黑石断续膏来医治,你会后悔到恨不得没有这一对手脚。」朱潋眉抬手拭了拭额。
「独门黑石断续膏?」听起来似乎是种神奇的膏药。「这是什么药?」他纯粹只是好奇一问。不过,为什么身边几个孩子似乎不约而同的倒抽一口气!
峻德齐不解的环视身边一张张条然变白的小脸蛋。
当然,还听不懂人话的小蒙和小和除外。
「医治骨伤的圣品。」朱潋眉回答,唇边噙着一抹笑痕,勾扬得有些诡异。
「娘……真的……要用『那个药』?」小津吞了吞唾沫,才迟疑地开口。
「是啊!如果你们要让齐叔叔用『那个药』的话,下次有机会,可以像今天一样,趁我不在时帮助齐赦叔下床,再玩一次摔跤游戏。」朱潋眉不怒也不笑地看着小津和小信这两个男孩。
「娘,对不起……没听妳的话……」跪坐在床上的小津和小信对望一眼,神色有些愧疚,双双垂下小小的头颅。
「喂,女人!别责备孩子,是我坚持要下床的,他们只不过是好心撬我一把而已。」峻德齐一把揽下所有过错。
「是吗?下一回你的骨头要是又移了位,我会很乐意将师父那一帖绝不轻易施用的疗骨圣品用在你身上。」朱潋眉冷笑一声,接着起身收拾四周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峻德齐困惑的目送她离开。他无法从她的表情判断出,她究竟是生气还是高兴,不过,孩子们倒是很敏感。
「怎么办?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婉儿从地上抱起小和,一脸忧愁。
「齐叔叔,你最好小心一点,『那个药』一点也不好玩。」小津神情严肃地对峻德齐警告。
「『那个药』你们看过你们的娘用过?」那帖朱潋眉口中的疗骨圣品,一到孩子的口中,似乎就变成了某种恐怖莫名的咬人怪兽。
「看过。」比大男孩年纪略小的小信猛点头。「上回阿牛跌到山沟里,断了一条腿,本来快好了,可是永善老爹等不及,将阿牛带到田里工作,结果脚伤变得更严重。永善老爹带阿年来给娘看时,娘说没法子,只好用『那个药』医阿牛的脚。永善老爹那时看得都哭起来了。」
「呃……永善老爹陪阿牛哭吗?」峻德齐对孩童描述的情境有些模糊,还是不懂这跟「那个药」有什么关系。
「阿牛不会哭啦!」小容回答。
「才怪!虽然阿牛那时很安静,可是我有看见阿牛的大眼睛有泪水流出来耶!」小昭插嘴反驳。
「等一下,先告诉我,你们的娘是怎么用『那个药』医治阿牛的?」峻德齐相信,他再不把话题带回来的话,孩子们会忘了他们该告诉他什么事。
「娘把阿牛的腿重新打断,接起来后,再把『那个药』裹到阿牛的腿上。」小昭缓缓地回答。
霎时间,房内瞬间变冷。
「阿牛……」峻德齐的脸色一片铁青。「阿牛他……现在恢复了?」今天光是让朱潋眉矫正手骨,就已经是走过地狱一回了,要是将断骨再折一次……
峻德齐觉得自己快吐了。
「应该是恢复了吧!」
「我今天有看到阿牛,走路的姿势很稳耶,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那就好;永善老爹有一个这么勇敢的儿子,真不简单。」峻德齐由衷的赞赏。虽然未曾谋面,但已经对阿牛这个人心生一股敬佩之意,尤其刚刚孩子们说他当时哼也没哼一声……
「齐叔叔,你在说什么啊?」小津歪着头瞪着他,其它孩子的表情也一样怪怪的。
「怎么了?」峻德齐感染了不对劲的气氛,面色也沉重起来。
「阿牛……呃……阿牛是……」
小婉咳了一声,脸部扭曲。
几个比较大的孩子纷纷窃笑。
此时他们才会意过来,峻德齐似乎误解了某件事。
「阿牛是帮永善老爹种田的大水牛啦!」小信直言回答。
大、水、牛?!
峻德齐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所谓的疗骨圣品──「独门黑石断续膏」,是用在牲畜身上的?
「哈喀……」此时小和格格笑了一声,像是嘲笑着眼前荒谬的状况。
第三章
峻德齐坐在树下,身边丢着两根拐杖,一脸苦恼的望向不远处简陋的茅草小亭子。
茅草亭里有着他苦恼的根源──朱潋眉。
在早晨固定的时间里,她总会将谷里所有的孩童──包括她那几个孩子,全都聚在一起,教他们读书认字。
他看到她的臂弯里抱着小和,小蒙则拉着她的裙尾,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偷偷吮着自己的手指。
毫不意外的,她脸上的光辉,再度勾乱了他的心跳。
身体虽然一日日复原,心却一日日沉沦在这绝谷里。
他沉沦在她的笑、她的冷,和她那既直爽又柔软的矛盾心肠之中。
他开始遗忘绝谷外面的城国战争、遗忘峻德城一心图求的天下霸业、遗忘了他该负起的工作和责任。
以往的纷扰经历,像是一场梦境,虚虚幻幻的,只在记忆里留下不大真确的残像,只剩当下苦恼的情绪,越来越鲜明。
对于自己的异常反应,他曾经努力的压抑又压抑,可是心神还是依然不受控制,一心向她飞去。
偶尔见不到她,他会下意识的开始寻找她的身影,直到瞧见了她,才止住盲目兜转的杂迷脚步。
有几次,当她发现他不顾休养禁令,撑着拐杖,拖着极勉强的肢体四处走动时,她气急败坏的奔向他,强迫性地扶他回房躺下,为他按摩极僵硬的双腿肌肉,嘴里还扬言要他好好尝一尝「黑石断续膏」的神奇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