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芷沉默,静静地垂下眼眸,掩去内心挣扎不休的紊乱。
会找上他,是因为这个人曾救过她。她已经想了五天,这五天来几乎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头充斥着满满的沉重感。
该不该做?
决定了就回不了头的,跳下火坑,这一世污名只怕永远洗不清。
然而,凭她一介女子,想要生存下去……
“我……”林岚芷的心跳得好快,甩甩头,终于下定决心。气馁的是,好不容易一开口,所有勇气又登时消散无踪。
“什么事啊?这么难以启齿?有什么事就直说,吞吞吐吐的让人神经紧张。我这个人最讲义气了,说吧!我能帮的,一定帮你。”无砚不耐烦地放下抬高到桌上的双腿,立时脸色怪异的扯了下嘴角。
啧!脚麻了。
早知道就不要硬摆出高难度的姿势,看起来潇洒又怎么样?搞得背也痛了起来。他暗暗气恼自己一时幼稚的心血来潮,一边不着痕迹的揉着像是正被千万枝针扎的双腿。
“我……”还是一样,仅仅一个字,喉咙立刻干得发不出其他字音。涂着灰泥的小脸透出明显的潮红,林岚芷难堪地清清嗓子。
无砚认命的叹气。看样子,她肯定“我”到天黑都“我”不出一个名堂。
“你……怎么样?”他开始耐心的引导,眼神发出亲切的鼓励讯息。
林岚芷深吸一口气,又试一次。“我……我我……”
无砚瘫进椅背闭了闭眼。很好,至少多出两个音了。
张开眼睛,坐正身子,他勉力撑出嘴角的笑纹。“嗯?”声音拉得又长又温存,温柔得不能再温柔。
“请你买下我。”她说得极端飞快,紧张得全身知觉都快要死去,唯一剩下的感觉是猛烈撞击胸口的心跳声,像雷声一般几乎要掩住所有的听觉。
顾不得脚麻,无砚“呼”的一声马上站起。“你说什么?”原本柔和的声音立时降到了冰点。
“请你买下我。”说过了一次,她悲哀的发现,第二次竟然已没有那么困难。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才一瞬间,无砚的口气变得严厉。
“我这是不得已的决定。”林岚芷冷静晶莹的美眸直视无砚。
说出口了,心也一下子被掏空,好闷。
赌上了清白,就是一条不归路,林岚芷觉得干涩的双眼一阵阵的痛,泪水全积在喉部涌不上来,梗得快要喘不过气。
“说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面罩下的黑眼眯起,声音从齿缝间发出。
“你的手底下不是有一间吟香楼?据说,这间吟香楼是这里最大最红的青楼。”
无砚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你要卖身”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这个字眼刺着林岚芷,她缩了缩身子。“怎么那么惊讶的样子?你是开青楼的,这种事应该遇过不少吧。”她勉强绽出一抹笑靥,想要打破僵冷的气氛,结果嗓子竟比平时还要紧,发出极不自然的尖锐笑声。
无砚依旧冷着眼,没有回应她刻意缓和态度的笑容。
在他敌意浓厚的注视下,林岚芷几乎要落荒而逃。
“你怎么知道吟香楼的?”
“在街上听来的。”事实上,是那天在方流墨的万风药堂前面,差点成为荷花姑娘座车的轮下亡魂,她才慢慢打听到吟香楼这个地方。
“为什么?”他问得缓慢。
“为了生存。”她脸上带笑,传不进空茫的眼里。
深吸一口气后,她刻意地继续以轻松的语气说着:“如果你不打算收我的话,也没关系。也许你认为我不够格。但是,城里的青楼不只你这间吟香楼,总有一个地方愿意买下我。”
“你要用这方法……谋生?”她有手有脚,怎么不走其他的路子谋生?
“谁教老天生我为女儿身。”她转开眼,不再看他。
这一刻,无砚想杀了面前这个女人。为什么?她为什么不开口求他帮忙,宁可堕落青楼?
“林家已经家破人亡,我一个弱女子,毫无谋生能力,又拖着一个病重的老父,除了这条路,老天大概也不肯给我第二条路走了。”林岚芷慢慢握起汗湿的小手。
他以为,即使一贫如洗,她的傲骨只容许她有尊严的活着。
原来,他看走眼了。那日她和一群孩子打架,散发出的耀眼光芒,早已蒙尘。
突然,他意料之外地竟露出一个笑容,阴冷得令人发颤。
“好,吟香楼收你。等一下,我叫嬷嬷过来安顿你,也帮你挑个好日子,正式在吟香楼露面。不过,既然决定进吟香楼,就别后悔。”他的态度狠绝,完全没了先前待她的友善与无害,只剩在商言商的冷漠与疏离。
林岚芷心里一阵刺痛,他待她好像陌生人。
但,算上今天,他们只见过两次面,当然是陌生人。那么,心痛从何而来?他的轻蔑眼神吗?
不管如何,交易成功……突然间,林岚芷只觉得好想吐。
第五章
“天哪,无砚大爷,你不知道,那个小乞儿洗净打扮后,没想到竟是个漂亮出色的小美人啊,大伙儿看得眼睛都直了。”嬷嬷回到大厅里,兴奋地向面无表情斜倚在大椅里的主子报告。
“是吗?”无砚提不起兴致的应了一声。他懒懒地窝靠在厅堂主位上那张大大的椅子里,单脚跨在把手上晃呀晃的,只觉得心力交瘁,背部也隐隐作痛。
“唉唷,大爷,你挖到宝啦!等她在吟香楼一露面,一定会让客人们趋之若鹜。”嬷嬷尖细的声音不停的向无砚的耳膜进攻。
无砚登时停住晃动的脚。一想到一群男人们亲近她、调戏她的画面,一股不舒服的无名火气开始从胸腹窜高,面罩下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没注意到主子瘫在椅子里的身子变得僵硬,也看不到黑色面罩下的难看脸色,嬷嬷继续喳呼道。
“呵呵呵,吟香楼又要捧红一个花魁了,到时又有数不清的银子要白花花的进帐了。”那情景光用想的,就叫嬷嬷合不拢嘴。
“出去。”清冷的声音忽然扬起。
“啊?”嬷嬷一抬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主位上的主子一副被惹毛的样子,快要跳起来吃人了。
“我说出去。”这会儿他已经没什么耐性了。
“呃……呃……是、是,大爷。”嬷嬷摸了摸鼻子退出去,搞了半天,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热和。
难不成这个姑娘,主子从一开始就收得不情不愿?这可怪了,破天荒头一次呢。退到门外,嬷嬷一路上兀自嘀咕不停。
无砚烦躁的站起来,烦躁的走来走去,又烦躁的坐回大椅上。
“烦哪!”最后,他大吼一声。还未走太远的嬷嬷吓了一跳,以为他听见她的嘀咕,吓得立时噤口,努力迈起久未运动的老腿奔出大宅。
此时龙破云正巧从外头进来,好笑的瞧见嬷嬷落荒而逃,连和他打声招呼都来不及。
进了大厅,就见无砚整个身子倒在椅子上,完全没有主子的形象,像个正在发闷气的大孩子。
“爷。”他恭敬的颔首,对他不合礼教的坐姿视而不见。
“嗯,你回来啦。”没有费神的转头,无砚的视线依然往上黏在头顶的梁柱上头。“有没有把贺大夫挖出来动动筋骨?”
“一切照您吩咐办了。”
“嗯。对了,你有没有继续打听贺大夫他儿子的下落?”这个贺大夫是他从一处山谷顺手救回万风药堂的。刚开始,这个身为大夫的古怪老头子还一心求死。后来,因为大夫的本性冒出,渐渐对草药生出一股怪异的狂热,也不再提死,无砚便大方的拨了一间药屋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