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才刚安装妥当的招牌灯光,以揭开谜底的姿态,一字一字地,在黑夜中亮了起来。
「岳尚思心理咨询诊所」镶着蓝边的几个字,在秘密花园的海报上端,像一场意想不到的艳遇,如此明亮光灿。
「尚恩,这是你自目己的诊所?你竟然在我家对面开诊所了?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我……我还以为……」她仰着头,看着晶亮的招牌,神气地伸展入夜空。
她替尚恩觉得骄傲和高兴。
「我想给妳一个惊喜。」尚恩推开诊所的门,捻亮门内晕暖的灯光。
温和的米色壁墙,拓荒式的美式家具,躺了几个肥胖松软咖啡色抱垫的布沙发。主墙上,甚至有一面内藏嵌灯的装饰性壁炉。
「这真的是一个诊所吗?」
费琦倒觉得,它是一个适合一大家子共度平安夜的温馨家庭。她仔细端睨门口边墙上,挂满一帧帧镶着木框的旧照片。里面有抱着娃娃嬉笑的小女孩,有杵着拐杖笑皱了脸的老人,有戴着眼镜腼眺的女人,有些则是了两个人和尚恩搭着居笑弯了腰的合影……
「这些人是谁啊?」指着照片,费琦好奇地问。
「他们都曾经是我的病人,现在也全是我的好朋友。」
原来,尚恩有这么多不同年龄、不同层面的好朋友,费琦从来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唯一晋升成朋友的病人。
「尚恩,那这个是什么?」费琦在大厅里,发现一件十分奇特的家具。
那是一个看起来像一朵云的大柜子。云朵上,刖布满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星星、太阳和月亮。有的星星是银色的镍铁面,有的是彩绘玻璃拼贴成的样子,有的则是完全镂空着。
「这是摆放患者文件的数据柜。」尚恩从一串钥匙里拣出一支钥匙,开启其中一颗尚未摆放东西的星星。
——原来,星星是抽屉。
费琦觉得很有趣。
「一颗星星代表一个人。有的人愿意让别人窥知一点他的内心世界,就可以选择彩绘玻璃的星星。有的人希望他所有的东西都不要被窥探,就可以选择金色或是银色面的星星。而每一个人,都可以将那支可以开启属于他那颗星星的钥匙带回家去。」
「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样奇怪的家具。」费琦轻抚着柜身上,唯一的一颗黄色月亮。
看着黄色月亮被费琦轻抚着,尚恩有一种内心深处被触摸到的感觉。
「这是南部一家家具店的老板亲自帮我设计的。他一听到我需要的,是一个摆放病历的数据柜,就兴致勃勃地说,要替我打造一个有生命有情感的家具。」
这只柜子,让费琦想起了斐丽幻想中的那家工艺店。
尚恩带她参观其它的地方。走廊上最右边的,是一间环室刷上黄色油漆的房间。里面有小木马、彩色帐棚和圆圆胖胖的可爱桌椅。
「我有一些病患是小朋友。把他们放在一个不属于他们、不尊重他们的环境里,却希望他们能有健康的成长心灵,我一直觉得,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所以,在你的诊所里,小朋友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会诊室?」
尚恩点头:「会诊的时候,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骑在木马上,或躺在帐棚里。」
费琦迫不及待地进入左边的另一个房间。
那是一间有一大面落地窗,可以望向绿色后院的和式房。
「这是给老人或喜欢安静的人做会诊的地方。」尚恩说。
另外还有一间房间,充满活泼的气息和流行的摆设,费琦可想而知,这一定是为年轻孩子量身订做的地方。
「尚恩,当你的病人真幸福。」费琦十分羡慕地说。
说完后,才发现自己好像在忌妒自己似的,与尚恩四眼对望,两个人相视而笑了。
「最里面的这一间呢?」费琦转动开房门。
她发现,这间套房的壁墙上,挂着的全是电影海报。
「这……这是我自己的房间。我家离诊所远,所以我想,如果有时候累了,就干脆暂时睡在这里。」
「窗外有蓝天、油炸绿审茄、情迷四月天、返家十万里……尚恩,你知道吗?你房裹挂的,全是我最爱的电影。」环顾四周,费琦激动地说。
「嗯。」尚恩点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墙上的每一幅海报,是每一个时期的费琦,记录着她的喜、怒、哀、乐;棣背着她的爱、恨、瞋、痴。
置身在充满费琦情感的房间里,会让尚恩觉得温暖和安心。从前,每看完一部令她感动的电影,费琦总是会迫不及待地跑去医院找尚恩,将所有的情节,巨细靡遗地向他倾诉一遍,分享她所有的感受和情绪。
而他,都一一记录在心底,她的喜怒哀乐,早已侵占了他的感官。
每一部她喜欢的电影,他都会跑去看一遍、两遍……然后,也会变成他最喜欢的;就像这是他钟爱的诊所,他也希望是费琦的。
走出长廊,费琦又瞥见那一只缀满星星的柜子。
「尚恩,在这个柜子上,唯一的黄色月亮和蓝色太阳呢?里面装的,是谁的东西?」
「这是地球,不是太阳。地球就代表妳。」尚恩想找出钥匙开启它。
「我是地球﹗那月亮呢?月亮里放着谁的东西?」费琦好奇。
「月亮是我自己。」
「你是月亮?你怎么看都比较像是地球或太阳啊。」
费琦是地球,尚恩是月亮,诊所是太阳。月亮是地球的卫星,它终其一生的命运,就是覆年、覆月、覆日……追随着地球的脚步打转着。而月亮,本身是发不了光的,总是要靠着太阳的反射,才能让地球看见它的皎洁和明亮。
十一年来,尚恩总是这样,甘之如饴地感觉着:地球是费琦、自己是月亮,而心理医生,是让费琦发现他存在着的太阳。
蓝色的地球被开启,里面放着一个蛋糕。
「今天有人生日吗?」费琦问。
尚恩摇摇头:「它在等妳。」
「等我?」
「妳记得十一前的今天,在妳的生命中,发生了什么事吗?」尚恩的眼神飘得老远。
「十一年前的今天?」费琦十分用心地想着:「那一天,是我十九岁那一年第三次自杀。我将饮空的酒瓶砸碎,再用肢离的瓶身划破自己己。」那是一个惨淡的十九岁,她天天与忧郁为敌,也天天与忧郁为友。
尚恩并不是想挑起她不堪的记忆:「十一年前的今天,是妳和我第一次相遇的日子;十一年后的今天,是我想和妳,一起分享这家诊所落成的日子。」尚恩说。
他不知道,费琦到底懂不懂,这一天,这十一年来,她对他的意义。
「原来,今天是诊所开张的日子?你应该通知所有的好友来庆祝的啊。现在都这么晚了,又不好联络斐丽他们。你也真是的,做事这么神秘。」费琦望着蛋糕兴叹,觉得可惜。
——她,竟然完全不懂。
在挺贴的米色亚麻西装里,早上还神采奕奕的尚恩;如今,却垂头丧气着。
费琦突然执起尚恩的手:「这,还给你,一颗也没少。」费琦将尚恩离去前,给她的解酒药丸和镇定剂,非常骄傲地,放在尚恩大大的手掌心。
「我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从今天开始,我决定要戒掉烟和酒,而且,要开始过作息正常的生活。」费琦微笑。
——她再也不需要这些药丸了?
望着手掌上原封未动的药袋,尚恩觉得自己和那些药丸的命运是一样的,已经不再被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