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舒飞将搭下午的班机离合,方祖伸长长吁了口气,面色一缓的主动提议要派车 送她去机场。
她坐进车时,看见方世华紧跟在方祖伸身后追问:「她是小妹吗?你们弄清楚了 没有?」
「她不是你们的妹妹,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给了她五百万。」方祖伸这 番模棱两可的话,极易使人误会,方世华先就发难了:「她果真是来要钱的?让我去问 个明白。」他大步向前……「不必多此一举了!竞选总部正等着我们过去开会,而且我 还有好多正事没办,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他拦住方世华,并示意司机开车。
舒飞在车窗摇上的那一剎那,从回头一瞥见到方世华忿忿的表情和充满敌意的眼神 她明白自己又失去一位朋友了……起来吧!舒飞命令自己--起来!妳这个傻瓜,人家卓 凡都能寄情于工作,把失意拋在脑后,妳为什么如此颓废,任由一屋子的亮丽阳光流逝 ?他若知道妳连起床都不想,一定会很不高兴!她甚至想象得出他会怎么说:妳以为妳 是这世界上唯一受苦的人吗?没有一个人能够镇日欢笑,人生总有逆境,谁都不可能一 帆风顺!
按着,她警告自己:不能再继续胡思乱想或沉缅于哀伤中,她还有理想未伸、还有 工作目标没达成,绝不能放弃自己。不管一切有多么糟糕,但太阳依然循序升起,仍有 无数的明天可以期待:只要肯努力,把自己的成绩拿出来,或许有一天,她还能得到谭 大维、方世华等人的尊重。
洗了把冷水脸,喝了杯热咖啡,舒飞终于能再度提起画笔,她运用五彩缤纷的颜料 ,在画布上尽情挥洒瑰丽梦幻式的超现代画境,于是,河流立体的表现出温柔和令人屏 息的美,河的这一边站着一位坚强而有力的男人,像一座纪念碑般兀立在阳光中;而在 河的那一边,则是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子,她站得是那么遥远,但是眸子里的炽热,脸上 的困惑,却毫无保留的表达出她心中所有的意念。
那幅画足足花了她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完成,是她近来最得意的一幅作品,接着她又 画了另一幅风景昼,线条虽同样优美到极点,但笔风却孑然大变,她将空间处理成多 元化视觉效果,里面人物都自由自在的飘浮在空中,有挣扎,有痛苦,也有狂野:充分 表达她受伤的自尊、惊人的智能和旷世的才华。
这段期间,舒飞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每天叫一客披萨,吃两口就可以画上大半天 :她甚至连床边都没沾过,疲累不堪时,就坐在椅子上打个纯,然后起身继续画下去。 她没有去探望她的母亲,也没有写信给卓凡,而且当画作完成时,她立刻就送往艺术 学院参加甄试。现在,她坐在美术系主任霍曼先生的办公室里。咬着一支雪茄的霍曼先生 正以极度敏锐的品鉴眼光在研究她的画,由于不时能听到他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和叹息 声,令她对自己毫无信心。
「如果给妳很充裕的时间,妳能画出比这两幅更好的作品吗?」他目光定定的瞪视 着舒飞,任凭烟灰落在衣服上。
「我不知道,不过我愿意继续努力。」她以为他很不满意她的画作。
「妳真是没有自知之明!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过这么好又这么有创意的作品,我 竭诚欢迎妳成为我们的学生,但是妳的绘画技巧已经很完美了,我真不知还能教妳些什 么?」他抬起头苦笑。
「你认为我的画很有创意?」她几乎被这番夸赞冲昏了头。
「只要妳不丢下画笔,妳一定会有成就的。可是现在我得对妳说声抱歉,因为我们 不能通过妳的入学申请。」他审视着那些画,用手背擦拭眼睛。
「为什么?」她像从天堂坠入地狱,完全不能接受他忽冷忽热的态度。
「大学部的课程妳不需要学习了,妳的作品早已超越毕业班的同学,也许妳会愿意 重写一张表格,我们的研究所欢迎你来共同切磋。」
「这是真的吗?」她冲动的抱住他。
「这是真的--小天才!艺术家总是同时受到上天特别的垂爱和责难,所以伟大的艺 术家往往是最痛苦的人,这总是最无奈的一个事实。」他紧皱着眉头叹道。
舒飞完全同意霍曼先生的话,因为她曾多次感受过这种心情……「这两幅画我可以 先留下来吗?」他把沉思中的她拉回现实。
「还需要和其它人一起评审?」她埋怨自己总是高兴得太早。
「我要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来欣赏,如果他们的看法和我相同,或许可以为妳举办 一场画展,这可是出人头地的终南快捷方式哩!」
「开画展?」舒飞鼓起最大的勇气问道,她深恐是自己听错了他的话。
「是的,正因为妳没有受过绘画的专业训练,妳的作品简直是可用「神奇」来形容 ,我认为妳是那一个世纪只会出现一位的天才艺术家。」
「真的吗?」她睁大眼睛。
「相信我!妳必须和别人分享妳的才华:我们可以先从纽约的画廊开始展出,然 后进军世界性的画廊。」
「好吧?一切由你作主,为了程交这两幅你们指定规格的作品,我已经好久没上床 睡觉了,所以我急于蒙头大睡一场,明天我必须去看我妈、写信给……」她兴奋的说了 一堆话。
「妳安心去做妳要做的事吧!出门时别忘了开电话录音机,因为我可不想在报佳音 时扑个空「.」
告别了一见如故的霍曼先生,舒飞蹦蹦跳跳的跑去搭地铁,心想卓凡知道这件事后 一定会为自己感到高兴,如果画展办得成的话,或许她还可以邀请他前来观赏,热爱艺 术的他当不致反对这样的会面。
谭大维呢?她又心痛的想到他,他会为她感到骄傲吗?他会欣赏她的画作吗?唉! 他的眼睛只会看到数字,他的耳朵只会听到行情,她在心底沉重的叹了口气,打消了邀 约他的念头。
回到家里,舒飞直接上床,这不仅是身体上的筋疲力竭,她更需要睡眠所能提供的 心灵逃避她不要谭大维盘据她的脑海。
她沉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觉得精神百倍,便马上跳下床,整理房间、办一些事, 让自己保持忙碌而无暇他想。
当舒飞到达疗养院时,母亲正悠问的在花园里散着步,对她谈起已见过方祖伸一事 似乎并不意外,且淡淡的笑说:「他寄了封信来,说明他不能认妳的苦衷,我一点都不 怪他。」
母亲握着她的手,带她在草地上坐下,开始叙述一个不破祝福的婚姻故事:「当年 我父亲肯陪上丰厚的嫁妆,原是想平衡以我带罪之身嫁给方祖伸做续弦的关系,我不知 道好面子的他并未告诉方祖伸我已怀孕的事实,所以我们互相怨恨,最后我只好带妳一 走了之。虽然方祖伸不是妳的生父,但在法律上却有义务扶养妳;而他也不是个没良心 的人,他说那五百万算是我那栋公寓这些年的租金,如果我需要变卖,他也会在处理后 把钱汇来。」
母亲并未提起她本来希望嫁,却又负不起责任的那个男人:「他是我们学校唯一的中 国教授,在我们热恋时期,他常带我去曼哈顿饭店喝卡布西诺、吃起司蛋糕,告诉我她 一定尽快解决他家里的问题,然而当我发现怀孕的时候,他却只能束手无策的苦着张 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