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大为懊丧地发现,一种觉得可笑的神情,取代了他眼里正在酝酿的怒火。尽管她的预定计划中没有惹他生气这一条,但她宁可看见他发怒,也不愿知道自己使他发笑。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喃喃地说。
“正如我所说的,我不记得昨夜你请求我放过你。几天前我和你做爱时,你也没有向我求饶。”他坏意地咧嘴笑着。“仔细想来,我仿佛记得当时你请求来着,然而不是请求我放过你。”
他的挑逗使她再也忍耐不住,莉拉挥手朝他打去。他迅速一闪──那敏捷的身姿总是令她吃惊──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怀里。以前有过一次,她记得,他也是这样拥抱着她。在教堂里,在刚刚破坏了她和洛根的婚礼之后。那时候她的心情,也像现在一样恼羞成怒。
“以前已经有过一次了,”他说,表示他也没有忘记。“你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
“我是认识你以后才有了脾气的,”她厉声顶撞。
“我开发了你的特长,是吗?”
莉拉咬住嘴唇,克制住想朝他大声尖叫的冲动。她想起了母亲关于保持淑女风度的严格训条,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不希望你再像昨夜那样吻我,”她刻板地说。
他没有立即回答,至少没有用语言回答。他举起另一只手,触摸着她的脸。他的指尖温柔地滑过她的面颊,勾勒出她刚硬的下颌曲线,所到之处,留下一丝敏感的轻颤。他的手又滑落到她的颈部,把拇指肚按在她脖根处的脉搏上。
“你怕我吗?”他温柔地问道。
“当然不!”尽管是自尊促使她迅速做出回答,但这的确也是事实。她害怕的是他轻而易举就能使她失去控制,而并不是害怕他这个人。她内心深处隐约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她知道他不会强迫她做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尽管她嘴里说着相反的断言。这就是问题所在。他能使她希望做她不应该做的事情。
“那你的脉搏怎么跳得这么快?”他离得如此之近,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前额上。莉拉直视着他的眼睛,为它们的清澈而深深着迷。“也许问题并不是你不想让我吻你。而是你想让我吻你,”他蛮横无耻地说。
足足过了几秒钟,她才听懂了他的话。一旦明白过来,莉拉又把淑女的礼仪忘得精光。她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猛地把胳膊从他手里抽了出来,迅速后退两步。令人狂怒的是,他居然放开了她。她怒气冲天地瞪着他,双手垂在身边,无力地攥成拳头。她愿意不顾一切再扇他一巴掌,但是没用,她不会得手的。
“如果我的脉搏跳得很快,那是因为你让我非常生气,”她对他说道。
毕晓普显得无动于衷,她发出一个声音,听起来类似失意的低嗥,然后狠狠转过身去,猛地拉开房门。她把门在身后重重撞上,踏上木板路,同时确信自己身上一定冉冉冒着热气。
差不多快到布里奇特家时,她才突然想起来,毕晓普没有同意她所说的任何事情。
莉拉来到布里奇特家时,心里还是气愤难平。以前从没有人用如此轻描淡写的方式把她气成这样。毕晓普只需把眉毛稍稍扬起一点,就能使她把以前受到的举止端庄的教育忘得精光。她有生以来从未打过别人──尽管有那么一两次,她曾经踢过道格拉斯的小腿,那是在他特别招人讨厌的时候──然而在短短几个月里,她居然两次试图去打毕晓普的耳光。她两次都没有得手,但这并不能使她感到多少宽慰。如果她对自己不加隐瞒的话,就会承认她为她的失败感到非常遗憾。
她经过费奇商店时,朝费奇先生点头致意。他向她投来的微笑几乎有些羞涩,莉拉发现自己想起了毕晓普告诉她的有关这个男人的事情。如果这些话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她就会怀疑它们不是真的,而毕晓普尽管是人类最卑鄙的败类,其生活的主要目的就是把她激怒,但她认为他倒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他也许是个地狱里的魔鬼,但决不是个谎话连篇的人。
她不失文雅地把裙子拎起一寸,从木板路转到土路上来,离开了大街。她穿过布里奇特家前面的大门时,心情只略微好转了一点,但她还是停下来欣赏蔷薇花丛。几枝花茎上装饰着星星点点的纤弱的蓓蕾,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吒紫嫣红。这副景象令她感到宽慰,她沿着走道继续朝前走,然后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布里奇特的喊声,邀请她进去。
“我在厨房里。”莉拉摸索着穿过房子,听见孩子们在外面什么地方大声欢笑。宽敞的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烤面包的香气。在宽大的栎木桌子的一边,排着六个已经做好的长面包。从面粉口袋的罩子边缘,露出下面烤得焦黄松脆的面包皮。桌子中央放着一只陶钵,里面的生面团已经把上面盖着的毛巾顶了起来。布里奇特正在把另一块生面团捏成长面包的形状,把它们排在等待发酵的平底锅里。
“你是在开面包坊吗?”莉拉说着,放下手里的网格拎包,举起胳膊去解头上的帽子。
“一个面包坊也供不起这一大家子吃的,”布里奇特说着,一边手里还在忙个不停。“你看见他们吃面包的样子,还以为面包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呢。约瑟夫告诉我说,上帝为我们提供食物,但是要喂饱这一大家子人,上帝就需要我助他一臂之力了。”
“男人一般既不理解、也不欣赏女人的观点,”莉拉说着,把帽子放在一把椅子上。
布里奇特扫了她一眼,疑问地抬起一根黄中带红的眉毛。“你和长官闹别扭了,是吗?”
莉拉尴尬地涨红了脸,没想到居然让布里奇特猜得这么准。“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出这么个印象,”她不自然地说。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布里奇特一边把最后一块生面团做成面包放进锅里,一边说道。她站直身子,用系在她纤纤细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然后关注地看了莉拉一眼。“我想大概是你的头发显得比刚才离开的时候略微红了一点。”
“我的头发?”莉拉抬手去摸那天早晨她精心盘绕在头顶的浓密的秀发。
“我刚才就在想,应该准备好一桶凉水,以防止它真的着起火来。”她那淡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笑意。
“真是太荒唐了,”莉拉说,她居然把愤怒的情绪暴露出来,这使她既感到滑稽,又感到难堪。在最理想的世界里,一个女人不应该感受激烈的情绪,如果确实非常激动,她也决不能够把情绪表露出来。“我的头发没有丝毫变化。”
“也许没有,”布里奇特宽容地做出让步。“但是你眼睛里愤怒的火花是无法否认的。和他斗嘴了,是吗?”
“我们……意见不统一,”莉拉不安地承认。
“不要这样放在心上。”布里奇特往刚刚做好的长面包上扔了一条毛巾。“你丈夫来到这里以后,一直不大与人交往,所以我对他也不很了解,但我感觉到,他是一个有点固执的男人。”
“他的脾气比骡子还倔,”莉拉脱口而出,想要收回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