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你身体好吗,”苏珊问道,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
“我很好。”莉拉略带惊讶地耸起双眉,仿佛她想不到苏珊会问这个问题。托马斯拉出她的椅子,她在餐桌边上坐下,迅捷地朝他笑了笑。“还有松饼吗?道格拉斯像平常一样把它们全都拿走了吧?”
“莉拉小姐,我想厨子为你留下了一、两块。”托吗斯慈爱地朝她笑笑。
“托马斯,看看你能不能避开我哥哥,偷偷地给我拿一些松饼来。”他们多年来多次重复的谈话已经有了变化。
“他不用避开我偷偷地拿。”道格拉斯不假思索地随口抗议道。“你以为我会像你说的那样,直接从你的盘子里偷食物。”
“嗯,我的确注意到你今天早上一直在觊觎我的熏咸肉,亲爱的,”苏珊说。
这种轻松的谈话其实是不自然的。由于未说出口的话太多,谈话反而变得不再轻松,但是,谈话能保持表面的正常状态,莉拉已经十分感激。有一小会儿,似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凭空臆想的──昨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然而,片刻之后,当毕晓普走进餐室时,这种易碎的幻想便被打破了。道格拉斯的表情突然僵硬,似乎在告诉她毕晓普来了。莉拉不用看道格拉斯的表情,甚至背对着门,也知道他已经进来。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似乎他一进餐室,空气中的某种成份便起了变化,短暂的紧张的沉默被苏珊打破了。
“早上好,毕晓普。”
“早上好。”毕晓普朝道格拉斯点点头,然后走到餐具柜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昨天在书房的沙发上睡了一夜,睡得极不舒服,因此他不仅脖子疼痛而且心情烦躁,这一觉简直比餐室里的气氛更令他不愉快。
他把臀部靠在餐具柜上,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些人。道格拉斯穿着一套合身的黑礼服,像法官一样严肃,间时又显得颇为友好。苏珊穿着一件连衣裙,连衣裙的颜色是她非常喜爱的那种柔和的颜色,她正把忧愁的目光投向他,然后转向莉拉,而莉拉似乎完全被自己盘子上的花卉图案吸引住了。
“早上好,莉拉。”一时间,他以为她会不理睬他,可是他应该更了解她的性格的。听见他说话声中那种轻微的挑战口气,她仰起下巴,那双绿眼睛冷冷地迎着他的目光。
“毕晓普。”她点点头,就像一个女王在接见一个臣子──一个无足轻重的臣子时那样威严,毕晓普暗想。
他自己也不知道对莉拉该恼火还是赞赏,反正他对恼火和赞赏混杂的感觉一下子变得非常熟悉。他喝了一口咖啡,在杯子的上方注视着莉拉。她又在仔细察看自己的盘子,她的头稍稍低下一些,露出垂到后颈的几络柔软的卷发。从高高的窗子泻进来的阳光使她的头发变成纯火一般的颜色,并照亮了她那柔软的、乳白色的皮肤。
毕晓普懒懒地寻思,如果她不是这样漂亮得要命,他会不会发现她好对付一些。她正穿着另一件灰色的连衣裙,是深灰色的,在领口和腕部饰有象牙色的花边。在裙服的前面,一排钮扣像军服一样精确整齐地向下排成一行。给人的印象是刻板的、过份自制的。这件裙子的朴素似乎在向一个男人大声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毕晓普却发现自己在暗自盘算,解开这一小排整齐的钮扣得花多长时间。
这并不是说他有可能得到一个机会去弄清他想弄清的事情。她已经清楚地表露出,她根本不会打算让他近身,去碰她的钮扣或别的任何东西。意识到这一点,是无法使他心情好转的。
“我今天下午就要离开啦。”他说。他说这句话时并不特别对着在场的哪个人。
莉拉抬起头,眼睛里露出吃惊的神情。“这么快就走,我来不及准备。打点行装,我至少需要一星期时间。”
这下轮到毕晓普显出惊奇的样子。“打点去什么地方的行装?”
“去……我们打算去的随便什么地方。我们将上哪儿?”
毕晓普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我准备去科罗拉多州。你哪儿都不用去,起码不用和我一起去。”
“我当然和你一起去。难道要我去别的什么地方?”
“你就呆在这儿。”
“这儿?”莉拉感到仿佛一下子透不过气来似的。他要求她呆在这儿?在昨天教堂里当众吵闹之后?她难道真的使他这么生气,他竟认为有必要如此残酷地惩罚她?“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不行。”
“行,我要和你一起去。你是我的丈夫。”奇怪,这句话竟这么容易地一下子就说出了口。“我的责任是和你在一起。”
“你的责任?”她这么突然地表现出妻子的忠诚,毕晓普不由诧异地耸起两条黑眉毛。莉拉的脸蓦地红了,但是她个打算让步。她无法让步。
“我不愿呆在这儿,”她坦率地说。
“也许他说得对,”道格拉斯说,尽管要同意毕晓普说的话,他显然感到很费劲。“也许你应该呆在这儿。你不清楚西部地区是一派什么景象,莉拉。它决不是适合一位夫人、尤其是像你这样怀孕的夫人呆的地方。”他清了清嗓子;他不得不提到她的怀孕,这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我确信妇女们不会因为住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地区就小再生孩子。”莉拉竭力要使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既平静又合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这时她只想跺脚尖声高叫:她不呆在这儿,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能使她呆在这儿。“我确信在西部地区也有医生。”
“不多,”毕晓普说。“在巴黎,可以说一个也没有。”
“巴黎?像在法国巴黎一样?”
“拼写相同,可这几乎是唯一的相似之处。筹建这个小镇的矿工是个法国人,他为这个地方制订了一些宏伟的计划。这只是一个开采矿藏的小镇。在那里所能找到的最接近于医生的是蔡克·杜林,他是个理发师。他能很好地干拔牙或接上断骨之类的活儿,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接生婴儿。”
“这个小镇里一定有妇女,”莉拉说,试图不显露出他的话使她多么惊恐。
“有妇女。”
“她们一定生孩子。”
“就几个,”他十分不情愿地承认。“但是──”
“我和你一起去。为这件事争辩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已拿定主意。”她仰起下巴,望着他,希望自己看上去平静又坚定,而不是一味执拗。
毕晓普迎着她的目光,他的表情难以捉摸。他穿着前一天去教堂穿的那套衣服──一件平纹白衬衫和一条黑裤子,裤管塞在一双齐膝高的黑靴子里,这双靴子显然已多处磨损。莉拉有生以来所认识的那些男人,如果穿着这样的便装,总会显得很笨拙,显得穿着过份简朴。但是毕晓普看上去却像在家里一样舒适自在。他所需要的是靴刺和佩在胯部的一枝手枪,他简直是直接从廉价的平装小说中走下来的。
“我想毕晓普说得对,”道格拉斯说。“显然,你呆在这儿反而自在一些,在这儿你能得到适当的照料。”
“我不呆在这儿。”虽然莉拉是对她哥哥说话,却望着毕晓普。最后的决定权在他手上,尽管要承认这一点使她很恼火。如果他拒绝带她一起走,她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但是,她不愿恳求。“如果是为了钱的事,我可以自己买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