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去抱她,她投入他怀中,仿佛来到自己家里。在他内心深处,他明白自己应该住手。他们俩都喝得太多了。他要向莉拉·亚当姆斯求爱简直就像要跳离悬崖,指望飞起来一样。但是,她的味道压倒了细小的理性的声音,暂时,他不再感到这么孤独。
回忆到这里,毕晓普摇摇头,开始朝老宅走去。他正在为几个小时的不孤独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们俩都一样。
他没想到自己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当他回到老宅时,大部份灯已熄灭。他以为大家都已就寝,当他走进门厅时,坐在墙角一张椅子上的男管家站了起来。
“托马斯,你正在等候我吗?”毕晓普问道,感到一阵内疚。“你不该等,我认得这里的路。”
“先生,我确信你认得。”托马斯是个上了年纪的黑人,平时像将军一样昂头挺身,并十分傲慢,他从父亲那里接替管家之职,一辈子和亚当姆斯一家生活在一起。毕晓普上次来访时,托马斯以慈父般的热情款待他,表明他对毕晓普救了道格拉斯的命是十分感激的。现在托马斯的说话声却冷冷的,显然他对毕晓普心怀不满。
“让我替你拿外套吧,”他说,一边走上前将毕晓普脱下的外套接了过来。
“谢谢。你知道我的手提箱放在哪里?”
“当然,麦肯齐先生。我把它放在莉拉小姐的房间里。”
“莉拉的房间?”毕晓普惊愕地猛然把头钮向一边,他的目光正好与托马斯的目光相遇。
“我想我该说麦肯齐太太。”托马斯把毕晓普的外套搭在胳膊上。
“她知道手提箱在那里吗?”毕晓普问道。当他试图想象莉拉发现他的东西在自己卧室里会有什么反应时,他不由感到惊恐。
“我不清楚,不过很可能她去自己房间时见到了这个箱子。”
“我想她会见到的,”毕晓普咕哝道,抬头望了望宽阔的楼梯。
“麦肯齐先生,我得说晚安啦,除非你需要我领你去麦肯齐太太的房间。”
毕晓普觉察到最后一句话所含的微妙的讽刺,不由得眉头一皱。显然,仆人们已经十分清楚为什么莉拉开始打算嫁给一个男人,最终却嫁给另一个男人。
“我确信我能找到的,”他告诉男管家说。
“那么我得说晚安啦,先生。”
“晚安。”
毕晓普等托马斯走到屋后不见时才开始上楼梯。麦肯齐太太。要习惯于听别人那样称呼莉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听见莉拉这个名字已很久了。这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他不安地暗想。他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所能解决的问题几乎同它引起的问题一样多,不过莉拉未必会这样看。他明天离开前得和她谈谈。有些事情她需要知道。
毕晓普爬上楼梯后拐入通向西厢房的走廊。他根本不像托马斯以为的那样熟悉莉拉的房间,但碰巧的是,他无须依靠记忆力去找那个房间。当他看到放在走廊里的那个熟稔的黑色手提箱时,他放慢了脚步。
他在走廊站了片刻,低头盯着他的手提箱,感到心头的怒气直往上蹿。他明白这样站着是浪费时间,便伸出手去转动门把手。门锁着,毕晓普深深地吸了口气,考虑自己该怎么办。
他很疲劳。他已接连赶了好几天路。他被别人猛击一拳,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娶了个他几乎不了解、而且根本不敢断定自己是否喜欢的姑娘,他已没有许多时间去仔细考虑今后也许会怎么样,但他始终认为让事情按自己打算的那样开始是个很好的经验法则。有一件事他心里非常明确,他不打算让他的新妻子样样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他清楚地感觉到她想为所欲为而不是适可而止。
他心里明白,就仿佛他能通过那扇坚固的木头门,亲眼看到的那样明白,莉拉毫无睡意地完全醒着,盯着那扇门,在琢磨他想干什么。毕晓普提醒自己,今天对她来说也是个艰难的日子,便强捺住心头的怒气,轻轻叩门。
“开开门,莉拉,”他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
很长时间没有回音,他寻思她是否打算假装睡着了,可就在那时她说话了,声音低沉,但听得见。
“走开。”
毕晓普想也不想,就用靴跟使劲踢那扇门,锁挡不住了,门突然打开,带着产生回响的破裂声砰地撞在后面墙上。他走进门。
莉拉正坐在床上,那双绿眼睛睁得大大的,苍白的脸上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他们俩还没开口说话,沿走廊的一扇门打开了,道格拉斯和苏珊一起跑出他们的房间。
“你究竟想干什么?”道格拉斯责问道。
毕晓普没理会他,大步走到床脚边,两只眼睛盯着莉拉的脸。她注视着他,那副表情就像一只兔子面对响尾蛇时那样,她紧抓着被子,由于过份用力,指关节都发白了。
他仍然一言不发。莉拉能感觉到自己那颗心在胸口狂跳。她把那个手提箱放到门外时,没有多想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只是无法容忍那个手提箱放在她的房间里,哪怕一刻也受不了。她最没有料到的是,他会踢她的门,大步走进她的房间,仿佛他有充份的权利呆在那里。可怕的是,他的确有这个权利。
他赫然耸现在床脚边:高大幽黑的身影、愤怒的面容。她突然惊恐地意识到,几小时前,她已将自己、自己的身躯和灵魂交给了他。如果他高兴打她,法律会说他有这个权利。这并不是说她认为他会打她。实际上她并不这么认为。
他屈身凑近她,她看到他眼中燃烧的愤怒,不由向后退缩。她以前怎么会认为他那双眼睛是冷冰冰的?
“别再锁门把我关在外面,”他说。
这道温和的命令使莉拉浑身发抖。她克制住自己,试图想出一些可以对他说的话来,让他明白:要恫吓她是办不到的。但是,毕晓普不等她回答,就转过身于,大步跨入走廊,他从地上捡起手提箱时,朝道格拉斯和苏珊点了点头。莉拉听见他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一片沉寂。
结婚后的第二天早晨,她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气,才走到楼下去吃早餐。清晨的几个小时里,她躺在床上一直醒着,头天的事情,尤其是与毕晓普相遇的最后一幕情景,在她脑中像电影镜头一般重现。她老在想,自己本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才能让他明白她是如何看待他的野蛮行为,才能让他清楚,要恫吓她是办不到的。但是他已经恫吓她──十分彻底地恫吓了她。即使在她施展想象力时,她也无法设想出,自己要是抵抗那个如此气势汹汹地逼近她床头的男人,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图景。
她想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心里却提心吊胆,她怀着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走进餐室,准备表面镇静地迎接自己的新丈夫。但是毕晓普不在那里,莉拉不愿承认在她感到轻松的同时也有一点失望。道格拉斯和苏珊坐在餐桌的一端,她进去时,他们抬头望着她,他们那不自然的表情使莉拉很清楚他们在谈些什么。道格拉斯、苏珊和比顿的其他所有人部向谈论她,她以冷嘲式的幽默暗想。
“早上好。”她听见自己的说话声很正常,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