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真想要我……”觑了空,铮铮急喘,抵着望江关心口,气咻咻,丽颜酡红。“这就是答案么?你的心……唔……”
呵,银铃般娇笑轻掠,铮铮信了。
望江关目送,唇脸间胭脂漫散。
他揩落,用的是菂菂为他细心贴放的汗巾。
每日每日,她便像人家媳妇般为他使劲打点,甘愿欢喜,从无怨言。
哈……哈哈……
忽尔感觉无尽悲哀,船锚也似,拖着他直往深渊坠去。
他的心?
他的心大概被狗吃了,残渣不见。
近来,望江关似乎心情不好,连梦里都是。
“咦,这是哪儿?”菂菂环顾四周,仿佛有山、仿佛有树、仿佛有湖、仿佛有天有云有花有草……
今天的梦忒怪,没一处看得清。
“大概是……我娘的墓地吧。”他不肯定,迟疑许久才答。
“那里吗?”她指着远方一处土丘……呃……好吧,眨眼前还是土丘的地方。
场景骤换,两人忽而便身在渔村;丰儿幼时与娘亲独居、现在让居明老人买下纪念的屋子。
“我不知道,”他低语,表情复杂。“那时,他们不让我去给娘送葬,后来几年更是没机会探望。”
“欸?”
“因为我娘不……不贞,”他解释,眼色更黯:“虽然望家寨不禁止女人改嫁,但我娘身分特殊……”
“好过分!你爹也不是从一而终啊!”忍不住打断。推门而入,她拉他:“带我去看看,你好久没回来了吧?”
“不……”他没动。“改天吧,最近时间不对……”
边走边说,场景又换,他与她回到主屋。
“为什么?”她追问。
“很快你便会知道了。”他苦笑,好疲惫的脸。
天光犹昧,不远处,下村渐起喧嚣。
“我反对!主子和铮铮乃叔侄之亲,怎可议婚?!”
“我赞成!主子和铮铮是亲上加亲,大好议婚!!”
“我反对!你们根本就是贪图铮铮身后的苗家势力!”
“我赞成,有人硬是不承认老主母身前丧德败行……”
“你、你污辱先人!”
“在下只陈述事实。”
“事实不都还是捏造?”牧村头人忿忿,““馈神”那几日,我就见你们几人拉着月伯鬼祟商议,原来便为了套招圆谎!”
“话可不能这么说!月伯年纪大了,记忆难免模糊……”旧苗村头人反击:“咱不过帮着推理真相还原当该,您说是吧,月伯?”
叫月伯的老人原在座下吃点心,突被点名,瞪大了眼。
“对啊月伯,老主子那几年到底有没有私下往渔村会主母?”“当年您是老主子身边执马,眼下除您,咱谁也不知真相呐!”人群哄然。
望家寨无论政务事务,原都只归头人私议,然而此事棘手,公开放论有助宣导,凝聚公论倒是其次,“任家酒肆”光做这几日口水生意便够吃许久,众声杂沓。
“俺……咳咳……”可怜月伯让满堂眼光盯着心慌,一口酒水噎了枣糕大呛。
“瞧,之前月伯分明是让你们威胁成招!硬栽主子不是望家男儿!”
“喀,我说呢,当前摆明是有人看不惯咱陆商得利,卯起来挑拨!”
“你……”
“我?我怎样?”两造纷起,眼见便要干架。
“好了好了,”望太公与钿钿二长老从容站起,想是有番敉平之议。
“太公您评评理!”人群仰望。
老人家银髯及胸,当风端立。
“照我说嘛,”顿了顿:“主子当然是望家孩儿……”狺然微笑,“他玄外祖可是我大望历代功臣之首,大伙怎轻易忘了呢?”
欸……众声哗然,鼓噪更甚。
太公向来回护望江关嫡传身分,这会儿却迳自改口?
是耶?非耶?这桩联姻成或不成?
喧嚷间,主位上一泓深邃怅怅然独望天窗。
光尘纤洒,人群间一双哀眸悲怜睇他。
※ ※ ※
“菂菂,你、你冷静点!”任家后堂,潭十洲手忙脚乱。
小丫头拗起来把自己下唇咬着鲜血淋漓,平常见不得她受伤分毫的大夫爹爹却只沈色郁坐。进来不到半时辰,一缸新开封的“留人醉”咕噜噜已喝到见底。
“别喝了!”她抢了他最后一碗,猛灌却引着眼泪鼻水出来。
狂咳着,嘴上絮叨:“要……要喝……我、我陪……陪你……喝……”
“就凭这样?”望江关苦脸哂笑,揭了另缸新酒站立而起。
这回索性连酒碗也省了,仰天直饮。
“不会……我可以学啊!你别娶铮铮好么?”她扑去,冲势不收。
望江关脚步跟蹈,顾得了她顾不得酒……
锵──
两人纠缠跌实,酒缸随后,哗啦啦是泻地醇醪,芳馨馨却是她身上息气。
那滴溜打转的目光深幽幽望进他眼底,交致缠绵的神色教甫方蜇回的任云娘愕然一惊。
“别娶铮铮好么?”她说,眼泪抹在他胸口,哽咽着自己再也收不回的女儿心。“以后我乖乖叫爹,乖乖喝药,乖乖做望家主子的女儿……呜……你别娶铮铮啦,菂菂和爹爹相依为命不好吗?只有菂菂和望江关不好吗?”
“别哭啊……”后脑击地,望江关登时轰然。
倒觉这样昏昏噩噩一辈子也好,抱着她地老天荒也好。
只有望江关和菂菂两人相依为命也好,依着感觉无须深想的世界多好。
“回答我,你一定得娶铮铮吗?”伸长捧住他头,心疼掉泪。
“嗯……”半晕半醉,他忽见任云娘夫妇眼光,陡然回神。
“理由呢?告诉我理由?”教他抱起坐正,她留心他刻意疏远。
“不就是议堂上说得那些吗?听了几天还不够?”轻抿薄唇,他先站起。
“不够不够!他们都只在说他们自己!”她赖着,语气幽幽:“都要你替大局想、替祖宗想,可你呢?谁替你想?谁替你开不开心快不快乐想?”
“这些我自个儿会想。”望江关接过任云娘递来的解酒茶,一饮而尽。“云姊,麻烦帮我照顾菂菂,抱歉得紧,把你屋子弄脏了。”举止匆忙,刻意不看她。
“不妨,”她望着地上丫头,知解叹气:“去吧,太叔公和钿嫂来了,在西厢偏厅等你。”
菂菂低泣。
“是啊是啊,云娘和我会劝她,多个娘亲也没啥不好,家人家人,住久了习惯了就不别扭了,亲亲爱爱就好似你和你爹现在这样,对吧,菂菂?”当下唯一搞不清楚状况的潭十洲猛打哈哈。
任云娘生平第一次对着身旁“愚”夫笑不出来,气氛极冷。
“你、你还没回答我……”只有她置若未闻,追着那欲走之人要答案。
以前不是没有其他苗家要寨提议联姻,若真仅为望苗关系偏安一隅,望江关胸臆间当有无数对策,没理由走到这步棋。
“作啥是铮铮你便答应了呢?”她仰望,眼泪扑簌落撒,“你真爱她?”
“不,”他即答,面对她下意识实话出口。“……可我欠她许多。”
企图去爱,也算偿还。
“呵……”霍然惨笑,她对着满地残藉大哭。
望江关早走,狠了心不留。
※ ※ ※
结果,那呆子还是没为自己想。
她了然,气苦也莫可奈何。
一个人到底能把自己困锁到怎样地步?少女时代她总对着不自觉便深蹙眉头的菡姊儿纳闷,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妲己耶,至少御风咒一起,姊妹俩遍出皇城绝无问题,可菡姊儿总说:“太天真了,菂菂,咱不行的……”轻哄她睡,一夜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