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大作的午后,那片血迹染红了铺在花园小径上一大半的细碎小石,曲珞江冒着冷汗检查狄雪阳身上,确定小女孩没有受伤,才真的松下心来。
之后她只觉得眼前一暗,寒冷扑面而来,整个人脱力的、轻柔的飘浮起来……
夜色之中,一道闪光发亮了天空,风声狂啸。
然而,曲珞江连后头那震耳欲聋的雷声都听不见了。
狄无谦以最快的速度赶进川风苑内时,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护主重伤的丫环被抬进房里,他的女儿窝在几个婢女的怀里,跟着那几个昏迷后醒转的丫头,惊吓得嘤嘤啜泣。
狄无谦没有时间察看女儿好不好,事实上,还能听得到狄雪阳的哭声,这就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而这个珞江……如果他该死的还没忘记她名字的话,这女孩动也不动地躺着,身下那片原来洗得干净纯白的被铺,因她鲜血的浇灌,像开了一大片嫣红的杜鹃。
“找杨炎来,快!”他尽可能自制的说话,但里头惯用的简单命令却比咆哮还更有惊人的威力,房总管脸色一整,飞快点头,奔出了川风苑。
出手封住她身上所有的脉门。狄无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宣誓着:他绝不允许这女孩死在狄家堡内。
没有一个下人会在这里死于非命,他犯过一次错,他绝不允许那种事情再次发生。
某个时候,狄无谦个性里的执拗是相当吓人的;他不会让曲珞江死,至少,不会让这些血成了女孩人生最后的一首送葬曲。
“封锁堡里通往各个牧场的出入口,明天太阳下山之前,不论死活,我都要见到凶手的模样。”又是一句命令语,冷酷地昭示着他真动了怒气。立刻又有一个男仆领令,飞快的离开苑内。
床上濒临垂死的女孩出现微弱的气息,出血情况已经缓和下来,然而,狄无谦不敢贸然行动,他不精通医理,不必要让曲珞江担这种风险。
缩在房内一角的众丫头婢子仍不时传出些微的啜泣声,狄无谦冷淡地瞟过她们,慢慢走过去,抱起了女儿。
“到外头去。”他示意她们,那些于事无补的哭声只会让人心烦意乱。
“雪阳怕不怕?”他凝视着八岁的小女儿。如果不是盛了过多畏惧,这双眸子该是慧黠可人的。
但是,无论如何慧黠可人,对他而言,都没有用。从狄雪阳出生至今,狄无谦从来就没有过身为父亲的喜悦。
六年了,他还是习惯自己一个人存在着。
就在六年前的某天午后,他妻子没留下只字片语,就在床上瘁死,仅仅留给他这个女儿。在那场以利益取向的婚姻里,狄无谦从没承认自己爱过那个蛮横又骄纵的女人;或者也因为如此,对于狄雪阳的到来,他并不是很能接受。
被父亲问及,小女孩嘴角一撇,红通通的眼眶眼看又要浮出泪水来,但是很快的,它又用力地眨回去。
“有爹爹在,雪阳不怕。”她湿答答的脸颊偎着狄无谦的,大力地摇头。
狄无廉立刻把脸颊移开了一些些,他不习惯这样亲腻的接触,也不喜欢。
在他心底最深切的渴望,是一个男孩,而且,是跟自己深爱的女人共同孕育;但是身为一座城池的掌握者,他却很可悲,两者皆落空。
脱开他人眼中的狄堡主,他所求的幸福是如此简单,但是,却是一片空白。
其实,等着他点头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却没有一个是他真正想要的,只有……狄无谦咬牙,忘了吧!朱清黎的人,朱清黎的心,都不是他的,对他珍爱的事物,他不愿强夺,他只要一辈子看着她平安喜乐,那就够了。
“爹爹,您在想什么?”狄雪阳怯怯地问。
他没说话,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的愁。
亡妻是被毒杀的,凶手终成悬案;为此,永家牧场相当不谅解他这个女婿,但碍于狄家越来越庞大的势力,什么都没敢过问。面对这种结局,有一段时间,狄无谦曾期望自己能出现一丝丝罪恶感,但讽刺的是,他却只有松一口气的释然;唯一让他无法忍受的,竟是倾尽狄家堡的力量,却找不到凶手的难堪。
长久以来,狄家堡的一切对他而言,早高过他个人的恩怨荣辱、爱怨嗔痴,背上肩负的责任是那样沉重,浮华之外的威风凛凛他并不稀罕。如果可以选择,他又何尝愿一肩担扛!
“回房睡觉去。”他摸摸她的头,沉声唤了一个丫头进来。
“吩附下去,今晚堡内加强戒备,保护所有的女眷,没事不得外出。”
“是。”
除了一名守卫留在川风苑的月门外看守,狄无谦遣退了所有人。
关于这个叫珞江的丫头,自那晚简短的谈话里,她那超乎一般人的冷倔,并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太多感觉,因为他的嫂子,早占走了他全部的心。
而今昏迷中的她,依旧持着那一贯的孤冷,清丽的姿颜显不出女人柔弱的温润。
慢慢的,狄无谦坐上床边,他握住女孩的手,冰凉凉、软绵绵地偎在他掌心里,狄无谦无法不注意,那些曾让他关心过的粗劣伤疤。
重新端详这些淡淡痕迹,他心念一动,像是想起什么,急急推门而出。
从廊下阶梯滴流到花园碎圆石间的血滴仍怵目惊心地存在着,其中一大片,汇流在房外的走道上。狄无谦抬起头,远处的雷光隐隐乍现,天色更黝黑了,狂风把地上凌乱的花树卷得乱飞。
看来这场即来的雨势不小,说不定会让找人的行动更加困难,他皱起眉头,缓缓拉上门,想趁下雨之前,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第一记雷声砍下来时,玉如霞捂着耳朵,差点跟着马车外头乱叫的马儿哭出声。
早知这样,她该听无尘哥的话留在西牧场过夜的;可是阿姨的话又不能不听,她心慌的掀开帘子,外头那道亮得骇人的闪电光柱吓得她趴下来。
离狄家堡至少还有三里路远,她能顺利抵达吗?
“干叔。”
“玉姑娘,您还好吧!”车夫回话,在外头关心地喊。
“我没事,车子怎么不动了?”
“这几匹马儿吓坏了,姑娘,您别怕,您在车里头很安全。哎呀!畜牲……”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强大的第二记雷声乍然而落,仿佛要劈开天地,所有的马儿尖声狂叫,乱跺乱踢,声势大得惊人,加上车夫连绵不绝的咒骂哀叫声,玉如霞担忧地攀着座位起身,拍打车门。
“干叔!”她拍打车门。“你没事吧?”
没有回音。一大颗接着一大颗的雨滴用力敲上车顶,没几秒钟便聚集成激烈的雨水冲刷而下。
她推开门,狂风带着更强大的水气泼进车里,朦胧间,几匹马儿在旷野中愈奔愈远。
“干叔!”她吃力的张望车夫的人影。
“我在这儿,姑娘,你进车去,里面比外头安全,我去想办法把那几匹不中用的畜牲追回来。”老车夫不由分说地把她扶进车后,关上门,便朝马儿的方向蹒跚走去。
“不要去,太危险了,风雨太大了!”她透过车窗大喊,怕自己一个人落单。
这样可怕的世界不是她所熟悉的,她不能、也不想一个人面对。
“姑娘,要是没有马,咱们到不了堡内。你忍着点,我马上回来!”
“不要去!干叔——”
老人摇摇手,风雨中吃力挪动着步伐,背影愈来愈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