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迟钝的成琼玖也看得分明,回想起当时,自己也心惊胆战。“我……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连孔爹爹都不时说我人憨胆傻,可我在里头逃不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怕了,怕再也见不到你。以前胡思乱想的时候,认为自己在危及性命的时候唯一会觉懊恼的,大概会懊恼酒还没喝足吧,可我当时脑中想的都是你--你……你不知道门烫么?不知道里头的火正烧着门么?为什么一直拍一直拍,我都叫你停手了,你还是不停手……”再垂眼。“你看看,手掌又红又肿……”她心痛。
“同你一样,当时我只想见到你,顾不得--事实上,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心快死绝的时候又怎么感觉这一点点的炙痛?“幸好孔世伯及时赶到。”
“嘻,孔爹爹的武功很好。”她说得与有荣焉。
“的确。”扬掌便能压制大火,甚至击毁库房,令人咋舌。
然而--
“这次有孔世伯,但下次呢?”下次是否还会有人及时救她,在他无力救人的时候?
“不会有下次。”她笃定说:“孔爹爹说人笨一次叫粗心大意,再笨一次就真的笨了,要是再遇到被困在暗处这种事,我不会点火。”
点火?悲怆的心境被这字眼赶去泰半。“什么意思?”
成琼玖老实地将情况说一遍:“我刚要去找你的时候突然闻到酒香便转了个弯,寻着酒香走进黑不隆咚的库房。本来是找到火折子要点着好找酒,谁知道一下子库房门被关了起来,全身又沾上夜磷粉,成了对手的目标;我又不是猫,怎么能在黑压压的地方看见对手招式呢?无巧不巧地踢倒了装着剑南烧春的酒坛子,我就想,这剑南烧春酒烈且猛,或许可以派上用场,所以我就趁机点起了火摺子丢向酒溢过的地上,之后就……”
她说得钜细靡遗,展厉言是听得面色--
“你怎么了?又板起脸来了。”不知死活的成女侠傻傻留在人家怀里,不解的眼神直往上抬。“这样好凶。”
“你的意思是,火是你点的?”一股气,没来由地压下劫后馀生的庆幸与心上人无恙的激动;取而代之的,是丹田渐起的肝火。
而赖在人家怀里这只七月半的鸭子浑然未觉,诚实点头道:“是我点的啊。那是没法子中的法子,我身上沾满夜磷粉想躲也没地方闪,只好出此下策,谁知道被我踢倒的剑南烧春竟然正好在门前,又是整整一坛,我也想不到会冒出这么大火。”她说得更仔细,完全看不懂人家脸色。
“你,引火自焚?”
“没的事,我没烧着,是库房着火了。”这两者是不同的。
“总言之,这火是你放的。”
“我当时是情非得已。”其实她还挺聪明的,知道烈酒能引火。“其实也是运气,我真不知道它是不是能助长火势。”
这烈酒,的确将火势助得让聚酒庄上下一片惊慌。
“你烧了整间库房?”
“我也没想到火会这么大,知道时早来不及救了;可若不是这场火,我也没办法打败那个偷袭我的卑鄙小人。真是气死我了!竟然用酒骗我上他的当,差点就魂赴阴冥再也见不到你了。”
“若孔世伯没有及时赶到,你一样魂归九泉。”提醒的声音多了点……凉意。
成琼玖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怪怪,有点冷。”怎么会呢?明明方才窝在他怀里还挺暖和的。
“你差点烧死自己!”黑眸锁着她,满满的复杂情愫里有爱、有庆幸、有恼怒、有气愤……百味杂陈出一个结论--
他想狠狠掐死她!
竟然做这种蠢事陷自己于危难之中,连带让他饱受煎熬之苦!
没来得及察觉自个儿的小命不保,她只在乎突然握紧双拳的心上人。“别、别握拳啊!你的手掌心全是水泡哪,这样会痛啊!”
天知道,他握紧双拳的目的是为抑制满腔怒气!
在掐死她和伤己抑制两者之间,他展厉言--蠢得选择了后者。
气得头疼,还是舍不得伤她一分。
那张狼狈的清秀小脸此刻仍用心痛的表情瞅着他握紧的双拳,不知道他压抑怒气的努力。
“别这样啦!我知道你在气那个偷袭我的家伙,但他已经死了,就别生死人的气了,生气会伤身,不要再生气了。”
她以为他在气--“唉……”他垂首,无力地松开了拳头。
这一松,立刻被成琼玖托到嘴前吹气轻抚。
“看,水泡都破了,很疼的耶……”
抬眼就近看见她像是被抢走美酒似的心疼表情,叹息之馀多少还是感动。
这世上还能找到像她这样爱他惜他的女人吗?单纯毫不掩饰喜恶的性子着实吸引着他。
与她相处,无须矫饰,亦不必刻意蜜语甜言、海誓山盟;单纯的喜欢就喜欢、爱上便爱上,不须细想原因理由来说服自己或证明什么,日日相处、同进同出便是绝佳的表现。
“你啊--我要拿你怎办呢?”再次搂紧她,这话快成了他的口头禅。
“展厉言?”怎么他老是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不气了?!”
“我只希望--”
“什么?”
“你别烧光我的庄子。”
“啊?”
第十章
你听说了没?这聚酒庄前日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烧掉不少库房……
还听说展当家受了很重的伤,恐怕这容貌是要毁了……
对呀对呀,平白无故道了祝融之灾,展大爷定是心疼。听说这火的地点就在存放白玉仙露的库房,你说这有多巧啊!而且把上等的白玉仙露给烧个精光哩!
那还得了!每回的琼饮会这聚酒庄都是用这白玉仙露拔得头筹,现下怎办?
是啊是啊,听我家官人说,今年的琼饮会恐怕聚酒庄没胜算了,那“天下第一醇”的牌匾得让人了……
就是说啊,这回何家酒坊赢定了!
是啊,那何家酒坊的何大爷最近可神气得很,比以前更跋扈张扬了。
聚酒庄的展当家真可怜……
不晓得这火是不是何家酒坊的人放的?想想看,聚酒庄出事谁能得利?
嗯嗯,说得是、说得是……
如此的传言正在徐州城里沸沸扬扬,口耳相传--
※ ※ ※
普通平凡的商贾之家,再怎么也没有胆量与银两、甚至门路,聘请杀手暗算,如此便可排除小型商号或酒坊、酒庄。
被琼玖所杀的夜贼是外头的人又如何?只要里头有人做内应,要知道庄院的分布位置不是难事。这足以说明为何夜贼这么简单就找到酒库所在,甚至知道东苑库房早已废弃不用多年--如此便可推测这段日子以来聚酒庄接连发生的事情,作案者至少有两人以上。
谁是内应?又如何与动手实行的人联络?展厉言百思不得其解。
专注的思忖因为感受到一股视线中断。
抬眼--“你在做什么?”
“看你。”
看他?“看我什么?”
“毁容。”他哪里毁了?左瞧右看。“没有啊。”这张脸还是一样迷人好看。
“毁容?”展厉言皱眉。“谁说的?”
“街坊啊。”她把最近在大街小巷频传的流言简单说了遍。
“那不过是街坊闲聊,不必当真。”
她点头,还是定睛看他。
“你这样,我无法专心。”叹了气,他索性把找出内应的事放在一旁。“你又在看什么?”
“看你可怜。”秀眉微蹙,不解地想:他哪里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