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与久远年代的相遇之旅,什么事情都可以抛在脑後了。在这一块与海和太阳为伴的岛屿上,除了远古的神话和历史遗留的痕迹,任何事情都能冲淡,但不包括记忆……
午后,日正当中之时,白色的建筑、灰色的阴影、蓝色的门框窗线、墨绿的树叶、玄黑的铸铁凉椅、宝蓝色的天、湛蓝色的海、浓浓香醇的咖啡蛋糕、一分杂志、些许乐音……她在租屋处的阳台,远眺市街景致。
那里有海洋的味道,但是她很寂寞……
寂寞的想起自己从何而来的问题。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著过去的事情,她曾努力逃出来的回忆……
记忆中的父母很少交谈,除了睡同一张床,和每夜房里吱哑作响和偶尔的沉重闷哼;对这唯一的女儿也是不闻不问,幸好她够乖巧的认为,至少她还有父母。
後来,她母亲因为以为父亲出轨,不时以一哭二闹三喝农药的把戏来肆虐原本就不太有欢笑的家庭;最後她选择在一个台风夜里上吊自杀,发现者是十一岁的时于伶,她永远记得那张在闪电下、只剩下蓝紫色影像、狰狞的母亲的脸。
她来不及悲伤,只记得恐惧和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她的父亲在她十四岁时再娶。又是一个台风夜,时于伶因恶梦惊醒,突然听见的呜咽声响让她更害怕,她摸索至父亲的房间,这才在蓝紫色光影下看见交叠的男女。她知道那是什么,但父亲原本斯文、继母原本典雅的样子全被野兽吞吃了,她觉得嗯心至极。
她来不及害怕,只记得狂野的风和喘息呼啸而过。
同年,她突然拔高身长,外貌一点也不像死去的母亲,五官更没一处和父亲相似,她听到继母对父亲的疑问:她真的是你亲生的女儿吗?
她惊恐的等待著答案,父亲先是瞪著继母,而後才点点头的说:「你就别跟孩子说了,反正我这家当都会留给你肚子里的这个……」
她来不及震惊,只记得不确定的真相令她反胃。
再两年,她高中二年级时,又是另一次的台风夜,刚好继母带著弟弟回娘家,她以为父亲应该也会跟去,没想到父亲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她泡茶时父亲的眼神至今她想起来都觉得恐怖——那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父亲该有的眼神。父亲摸著她的手和大腿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关爱的范围,成为……他藉著醉意说出他娶母亲时,母亲已经怀有身孕,听说是被爱人抛弃的,所以才会要他这个外地人娶她。要不是外公拿出几百万当嫁妆,她就会是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女……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跟母亲姓,而不是……
父亲的言行越来越过分诡异,说什么她越来越标致,像个水蜜桃一样成熟了……幸好,继母即时回家来了。那夜,父亲和继母大打出手,却在最後以震天响的叫床声划下休止符。事後,父亲说他是喝醉了才会这么糊涂,而之後继母更是防她防得跟什么似的。对了,就像电视里面演的,继母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是个坏女人狐狸精。
哈哈!悲极反笑,她嗯心到想吐!
她来不及为自己找藉口,因为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她高中一毕业,只跟继母提出说想回外公家帮忙,继母二话不说立刻答应。只是,她以为回到有血缘关系的家,应该会有比较好的期望,但在一年不到的时间,这期望就完全落空。因为她是害母亲自杀的原因;因为有她,所以母亲才会不被丈夫疼爱;因为有她,所以时家变成当地的笑话;因为有她,时家会永远记得这个污点……在时家,每个人看她都很不屑,甚至说她带来晦气,导致生意下滑……本来就没有享受过温暖情感的时于伶,在满二十岁时,离家出走……她知道不会有人找她,但她还是写下感谢留给外公,感谢他让她有一个法定的父亲,因为除了母亲,没有人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外公不说,或许是真的不知道,而她,那个时候的她早不愿再次碰触和亲情有关的事情了。
反正,生父抛弃母亲是事实,她何必去惊扰另一个完全不知道她存在的家庭呢?
她来不及为自己悲伤,因为她并不觉得这需要难过。
她是谁?有谁愿意承认她?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原来,她还是有期待的,期待有人能够呵护她,期待有人能够完全接受她的存在。
此刻,她忘记时间是会移动的;她的咖啡冷了,但是有鹅黄色的云彩染遍视野,其盈满丰富超过大地一切的涂料,爱琴海的落日真的是好美好美,她真想一生在此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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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热热烫烫的,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这好久以来都不曾哭过的记忆。她并非真的冷血,只是不知所措,太多的震惊、讶异、欺骗、恶意,堆积成今日她将所有事都看得淡薄。
没想到报纸上的社会新闻会是真的存在,原来也不是只有她有这种遭遇……她不应该太过悲伤。
对了!後来因为葛笠芬的出现而改变了她,葛笠芬聒噪得令人无法忽视,她强拉著她去学东学西,这几年下来她能笑得轻快,也比较能与人相处了。
这次,她的不安来自一张太过耀眼的笑颜,她的自卑则来自相同的原因。
与其说她是怕真的不自量力爱上他,或是生气被耍著玩,倒不如说她不愿被发现她的卑微。她最後的尊严哪……而且,爱这个字眼来得太快,她不懂得要如何面对,更隐约知道自己内心里的狂潮,绝对不容许一丁点的施舍或是玩笑,因为不曾拥有过爱,所以会变态的要求全部;而她所面对的,是一个知名人物,不可能给她这样完整的爱,所以她宁可不要,再也不要去期待了。
人家可是巨星耶!她呢?小小清洁工一名,算哪跟葱呀?
这样想开来,就对了。
这样就下会受伤,心也不会痛。
呀!想得太入迷了,都产生幻觉了。她笑著摇头,笑自己痴呆、作白日梦。
连路上的行人她都有办法把他看成是麦斯默,真是太扯了。
但是……这也未免太、太、太……她先吞了口口水。
这、真、是、太、扯、了!
她张大嘴巴,以一种痴呆的表情瞪著这个幻觉,哪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像的?
那人像是突然接收到她的凝视一般,也将视线往她居住的二楼阳台看过来。那人对她的窥视,只是挑挑眉毛,然後说了一句话:「……一」
很小声,她没能听到,但肯定不是好话,她就是知道,因为是她盯著人看,当然会让人暗骂一句莫名其妙。
然後才一眨眼,那人就消失了,在她还没将嘴巴闭起来之前;所以她站起身冲到阳台铁栏杆边,结果只来得及捕捉夕阳的余温、橘红色的泛滥思潮……
结果她只好又坐回原来的位子,继续欣赏落日。
这一个小插曲,到是让她忘了先前了郁闷。
过了约十五分钟。
咦?隔壁好像有人住进来了哩。
有开门和交谈声,真好!她有邻居了,就不晓得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人行?是哪一个国家的人?
咦?好安静,难道不是有人要住进来吗?
糟糕!她好像真的太寂寞了。
寂寞到开始注意陌生人,寂寞到开始八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