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能让一个人这样活下去?不能说话、不能思考、不能行动,只剩下心脏在不断地跳动,这也算是生命吗?但是她知道,她必须沉默地扮演恰如其份的角色,佼自己问心无愧。
她晓得乔治的亲戚对她的安静和亲切感到非常意外。
过去,因为乔治不顾他们的反对娶了她这么年轻的妻子,而她的行为又是那么不循常轨,所以他们都非常排斥她。她的每一项荒唐举动,都更使他们认定自己对她的看法是对的。
但是现在,他们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肯耐心听完老婶婶们的唠叨,而且还能同情她们的风湿病痛。无论他们要去哪里,她都派马车接送,在波克来广场的时候,细心照顾他们的起居饮食,供应美味可口的餐点,同时给男士们准备大量的好酒。
他们从来没想到她居然能做个好主妇,更没想到她会耐得住寂寞。
“亲爱的,你对待老年人真是太亲切了。”葬礼完毕之后,乔治的一位年纪最大的婶婶对她说。
其他的亲戚对她也是既惊讶又称赞。最令他们吃惊的是,格拉蒂亚把伦敦宅邸里的画象、家具、古董等等值钱的东西全部分送给他们,并且附上亲笔信函,表示希望他们收下这些东西来“纪念亲爱的乔治”。
在写这些信的时候,她有时会想:乔治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轻蔑地咧嘴而笑,笑这些他生前毫不重视的亲戚竞因他的死而获益。但是格拉蒂亚要为自己的行为立下一个规范,她知道她这么做是对的。
唯一反对她这么做的只有洛蓝。
“你把一切东西都留下,实在是慷慨得太过份了。”此刻他说。“茱莉当然很高兴能得到你的首饰,可是你自己也需要啊!”
“我想我不会再需要了,”格拉蒂亚回答。“何况,我还有翡翠首饰可戴。”
“那么那些红宝石、蓝宝石和珍珠首饰呢?”
“都留给茱莉吧!别忘了,你的儿子可以拿来送给他的妻子。”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罗伊斯顿公爵喃喃地说。
“那么就什么也别说了。”格拉蒂亚微笑着告诉他。
“还有,我非常感谢你送给汉娜一座小屋,这样她就可以和她的妹妹在那儿安享余年了。”
“你要我另外找一座给汉克斯,”罗伊斯顿公爵说。
“不过他告诉我,他还想多工作几年,说实在的,我很替他高兴。”
“他非常可靠。”格拉蒂亚回答。
她想,汉克斯一定比较喜欢待在乡间,免得再象住在伦敦的时候那样,每天都要熬到深夜。
“富尔登也要到我这儿来。”罗伊斯顿公爵继续说。
“不过,格拉蒂亚,你总得留下几个仆人吧?”
“我把杰克留下,”她回答。“另外还要那辆旅行马车和四匹马。”
“如果你需要,马厩里所有的马都是你的。”
“下个月我会把‘瓢虫’接过去。”格拉蒂亚说。“目前我把它留在罗伊斯顿花园,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我一定要再多为你做点事情。”罗伊斯顿公爵说。
他的表情象个自觉非常自私的孩子。
“那么就祝我幸福快乐吧。”格拉蒂亚说。
“你知道我一定会的,我晓得结过婚的女人要再获得一份幸福是很困难的。”
“你真是个好心人。”
“荣莉和我一向很为你难过,”他说。“我知道其他的亲戚对你有很多的责难,不过那年乔治叔叔已经将近六十岁了,再婚的对象竟然是个那么年轻的女孩,这件事使大家非常震惊。”
格拉蒂亚走到窗前,向广场眺望。
草地开始呈现青绿,树下的水仙花似乎也在抽芽了。
“一切都过去了,”她轻柔地说。“春天来了。”
“是的,天气也渐渐暖和了。”罗伊斯顿公爵茫然不解地附和着。
“春天来了!”第二天早晨出发的时候,她告诉自己。
驭座上有一个年轻的仆人坐在杰克身边,他是格拉蒂亚新雇用的,因为她不想带走任何一个从前的仆人。
洛蓝在她出发的前一刻,仍然为她不用骑马侍从而争辩着。
“我不知道你要到哪儿去,”他说、“不过你这样是很危险的,乡间可能会有强盗。”
格拉蒂亚微笑着回答:“大家都说一棵树是不会被雷电击中两次的。”
她知道杰克会保护她。他的口袋里藏了一把手枪,还有另外那个新仆人也是用枪的能手。
为了以防万一,她把翡翠首饰装在一个小袋子里,藏在坐垫的后面,这样,即使再老道的强盗也不太可能找得出来。
他们走得很快,但是为了让马匹休息,他们很早就住进了旅社。
格拉蒂亚觉得自己仿佛在海上向一块乐土航行。虽然还有好几小时的行程,但至少她在向正确的方向前进,迟早会到达旅途的终点。
临行前,她把五个月以来所穿的衣服,还有过去那些奢华的服装全部丢弃了。
她细心地选购了一些朴实的服装,她发现这些衣服反而衬托出她的美,而且使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就象五年前初到伦敦时的那个年轻新娘。
但是她知道,她的心智成熟了许多,贾士德带给她的平静已经深深地成为她的一部分。她几乎记不清从前那个焦躁不安、叛逆成性的自己了。
离开伦敦是三月的最后一天,现在,已经是四月了。天气逐渐暖和晴朗,天空蓝得象画眉鸟的蛋一样。
原野上开始出现鲜明动人的青绿,树上也长起了新叶,春神驱走了寒冬,万物生气蓬勃、欣欣向荣。
每一天,格拉蒂亚都感觉到新的兴奋在她体内滋长;每一晚,她都为了想念那个即将见到的男人而辗转难眠。
自从他和德柴尔离开那间小屋以后,她一直没有得到他的消息,等到她丈夫的死讯传出去之后,她终于收到了一束莲花。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捧进怀里,记起他曾经说第一次在汤姆金咖啡馆见到她的时候,“仿佛在一池淤泥中看到了一朵治白的莲花”。
“他在等我……我知道他一定会等我的。”她告诉自己。
但是她仍然担心,怕事情有了变化,怕她的爱使他厌烦。
然后她又发现,他们伟大的爱情是不会因时空的分隔而变质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乔治死后立刻去找他,因为那样会引起很多闲言闲语,这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她不能走错一步。
是的——她必须守住她应守的分寸。
现在,她终于尽完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可以开始她崭新的一页了。
计划这趟行程的是杰克。抵达目的地的前一晚,他在旅社里告诉格拉蒂亚,第二天的旅程很短。
“夫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在下午三点左右到达小修道院。”
他告诉她,那栋房子叫做曲文那修道院,本来是建给修士们住的。
她还知道当年修士们抓鱼的那个湖还在,同时,那儿的花园是世界上最美的。
“明天,我就可以看到了!”上床的时候,格拉蒂亚告诉自己。
“明天,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今天,我就可以见到他了!”第二天早晨出发的时候,格拉蒂亚在心里狂喊着;她觉得自己快乐、兴奋得象个孩子。
她开心地笑著,一面脱下帽子,任微风欢拂她的头发。
杰克和那个新马夫都露齿而笑,似乎被她的快乐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