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马上就回来了。”伯爵说,他不愿使公爵夫人操心。
他知道公爵夫人跟其他老人一样,总是为了芝麻小事操心不已。
他上楼更衣,等他再度下楼,拍翠纳还没回来。
他等了一个钟头,才扫兴地独自进餐。
他想,柏翠纳如果要跟朋友吃晚餐,晚一点才能回家也该跟奶奶报告一声才对呀。
今天柏翠纳有点儿怪。自从她进了史塔佛顿家门,一向对公爵夫人非常有礼,非常规矩,这使得老人家非常高兴。
也许为了怕伯爵骂她,她故意延迟回家的时间。伯爵想到早上对她的态度,心中非常难过。
他想起他曾要她滚出去,说他以后言行要战战兢兢,否则不晓得柏翠纳会给他搞什么鬼。
吃过晚餐,伯爵上楼到书房,吩咐仆人说,柏翠纳一回来就通知他。
他坐下来读报,又选了一本爱读的书,却无法集中精:神。
他不断地看钟,越来越按接不住心中的怒火。
他正要摇铃问问柏翠纳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她刚好打开房门进来。
正要责备柏翠纳害他等得这么焦急,可是看到她的表情,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他被她苍白的脸、惊惶的眼色、散乱的头发吓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料定出事了。
柏翠纳站在他跟前,全身不住发抖。
“怎么了?”他问。
久久回答不出来,然后以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沙哑低沉的声音嗫嚅着:“我……我杀人了!”
说着别过头去。两个箭步,伯爵站在她旁边。
他抱住她。她全身颤抖不停。
伯爵把她抱到沙发上。
“原谅我……原谅我!”她呢喃着。
伯爵让她倚在丝垫上。走到调酒盘,倒了一杯白兰地端到她身边,坐下来,扶着她的肩膀,把酒送到她唇边。
“喝一点,喏。”他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沾了一下,摇着头,她恨死了酒。
“再喝一点。”伯爵说。
她太虚弱了,经不住他的劝诱。
浓烈的酒精流入她的喉咙,一眸温暖驱走周遭的黑暗。
她推开剩下的半杯酒,伯爵把酒杯放到沙发旁的桌上,然后平静地说:“来!好好儿说吧。” 柏翠纳抬头望看他,眼光暗淡,充满恐惧。
“我杀了他,”她重复说:“我把他杀了。” “杀了谁?”
“罗洛!”
伯爵咬着嘴唇,愤怒之情并没有使他改变平静的表情:“从头说起吧。”
柏翠纳紧握着伯爵的手腕,踌躇口吃地将她怎样在公园遇见罗洛,那时因为受到伯爵的刺激,就报复地接受他的邀请去参加劳莱女士的赛车。
“后来我才知道,”她凄惨地说:“……事实上这完全是个骗局,他只是藉口和我同车,把我编到酒店去……。”
伯爵鼓励她说下去,柏翠纳一面哭泣,一面倾诉一切的委屈与羞辱。
“我知道。”柏翠纳泣不成声:“我太愚蠢了……我想逃走……可是他力气太大……我……我没办法……。”
“然后呢?”伯爵佯作平静地问。
“我一面挣扎,他就把我抱着向后退……然后……我被一张桌子……我摸到一把餐刀。” 她痉挛地抱着伯爵。
“我感到……这是唯一能够使我脱身的东两……我……
我……”
“你怎么样?”
“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往他的肚子捅上去。”
柏翠纳说着大哭起来。
“太可怕了!怎么会那么容易……一捅就捅到刀柄,只听到他尖叫一声……然后就倒下去一动也不动了。”
伯爵感到柏翠纳不住地战栗。
“他躺在血泊中……血像泉涌一样流满一身。”
“然后你怎么办?”
“我实在不忍卒睹……我看他已经断气了。” 恐怖使她止住饮泣,仿佛死亡的景像历历在目。
“我跑出房间,走到通道……酒店的大门开着,我看见外面一辆马车……虽然没有你的漂亮,可是那是两匹马拉助……我走上去,发现车上有个马夫。” 停顿了一下,她说:“我跳上马车,告诉马夫说:‘出事了,你主人叫你快会,来,我帮你拉住车子。’”
“他相信你吗?”伯爵问。
“他把马车交给我。”柏翠纳答道:“于是我坐到驾驶座,策马奔驰。”
伯爵不禁暗自叫绝。
“我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喊,”柏翠纳说:“可是我没有回头,快马加鞭,直驱通往伦敦的大路。”
柏翠纳告诉伯爵,她立刻发现伦敦并没有她想像的那样远,原来罗洛故意引她舍近取远,目的就是要拖延时间,一亲芳泽。
叙述完这段事件,柏翠纳战栗地低声说:“他……死了,我猜他死了。”
“我要去看看。”伯爵说。
她抬头望着他,心怀疑惧。 “我不仅要看看罗洛是不是真的死了,”他继续说:“还必须把你‘借’的马车还给原主,我不愿你被人家控告窃盗。”
他微笑着站起来,柏翠纳紧抓住他的手不放。
“不要……不要离开我。”她哀求着。
“必须去看一下。”伯爵答道:“马上回来,你留在这儿,或者上床休息。一回来马上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起来,可是她仍然不让他走。
“我……我怕。”她说:“我怕,我会闹得满城风雨。我知道你会气死我了。”
“不会有什么事的,有我在。”伯爵坚定地说:“不要绝望,柏翠纳,事情不会僚你想像的那么坏。”
他伸手把她抱起来,让她舒坦地躺在沙发上。
“睡吧,”他说:“你太疲倦了,不要紧的,恐怖是最累人的了。”
她望着他,大大的眼睛在苍白的脸上闪耀着。
“我会尽快回来。”伯爵说着弯下身子给了她一个轻轻的吻,就像对小孩子一样。 但是他知道,他不是吻一个小孩子,而她在心理上的反应也必定不是小孩子的。
柏翠纳静静地躺着,毕生最难忘的该是这个吻了。
她知道他只是为了安慰她,可是因为爱他,她感到心砰砰地跳,感到从未有过的喜悦。
他吻了她!
她会永远难以忘怀。可是,她暗自思索,也许自己没有什么“永远”了。
她杀了人,而杀人者死。
枪翠纳知道杀人犯在处绞刑以前,必须关到纽桀监狱,即使没有处死,也要遭到流放。
以前听到的监狱的苦难、绞刑的恐怖、流放澳洲等等情景不断浮现眼前,天旋地转地盈绕脑际。她掩面哭泣,周遭的一切随着沉沉黑夜更趋惨淡。
会不会在伯爵到达钥毛酒店以前警察已经到史塔佛顿家来捉她?也许酒店老板发现罗洛躺在血泊中,早已报警了,而她将在伯爵回来以前被捕。
不知酒店老板是不是认得出她。
也许罗洛已经告诉他们她的名字,甚至像尼可拉·宋顿一样,用她的名字签帐。
越想越害怕,她站了起来。她不能躺在这儿等死,上楼到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打搅女仆。
望着镜中的自己,惊讶地看见自己面色如土,头发散乱。 刚才跟罗洛挣扎,衣服已经皱榴不堪。 她脱下来,丢在地上,然后准备换一件衣服。
拉开衣柜门,她不知道到监狱里要穿什么衣服,又恐惧得全身额抖。
她仔细注意房门外面的动静,说不定仆人会上楼来敲门,告诉她警察正在楼下等着她。
“我必须躲起来!”柏翠纳告诉自己:“必须躲到安全的地方,直到伯爵回来。”
她慌忙地换了农服,披上一件暗色天鹅绒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