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起鸟店主人养在金丝笼里的那些鸟儿,说是要它们带给顾客快乐;她也忆起江先生花园里振翅而飞的蓝八哥,当时薛登和她正站在走廊边。
“我想它们会带给我幸运!”艾珈妮自我安慰。
她正想着蓝八哥的时候,突然看到院子那头草地上,有一片鲜蓝色的东西。
她好奇地走去,走近后想了一会儿,才确定那是蓝八哥掉下的羽毛。她弯下腰,注视那束蓝羽毛静卧在灌木旁的草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微细的声音:“香花!香花!”
最初,她认为一定是自己的幻想,想象有人在唤她,然而,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靠墙的灌木丛后面,竟然有一只手,手指朝里弯向她示意。
好一会儿,她只是定睛注视着,那只手好象是从又黑又低的地底伸出来似的。
接着,那声音变得比较严厉了,再一次响起:“来,香花!快来!”
这时,艾珈妮毫不迟疑地爬到灌木下面,那只手原来是从一个洞口伸出来,向她招着,那个洞正在墙下。
她向前爬着,那只手又示意她:“来!来!”同样的声音又传来。
艾珈妮向前屈着,爬了进去,里面黑漆一片,还闻到一股新挖泥土的味道。
洞渐渐宽阔了,她知道自己在地道里,这个地道正通过修道院的高墙。
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听到有个人在前面移动。
当那只手碰了她一下时,她犹疑了,那声音又说:“快来!”
她尽快地向前移动,有时却被那苯重的修女服和脚上的重鞋绊住。
她的手抬得比较高,感到地道上铺了木头,头则俯得低低的。
“现在——大水——沟。”听到这话,艾珈妮知道自己到了尽头,事实上,他们到了一个圆管子里。
几乎只有转动肩膀的空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胖一点,如果以一般英国女孩的身材来说,要在这里爬行都不大可能,而纤细的她跟在那瘦小的中国人身后,倒差强人意。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偶而那中国人会碰碰她的手,好象要确定她还在那里似的,她知道他也在吃力地爬着,只有紧跟在后。
爬在这么黑暗狭窄的地方,真是奇异可怖的经验,她感到在往下坡走,不象先前那么费劲。
虽然有时得拉住裙子平衡速度,但前冲的力量很大,已经下了陡坡。
似乎爬了银长的一段路,呼吸愈来愈困难,艾珈妮一时有点恐慌。
他们会不会窒息?会不会陷在水管里面?有没有路可以出去?
她绝不可能回头了!但前面的路却似乎漫漫无尽……
引导她的中国人没有说话,她想一定是怕发出回声;在这里,无论他们多轻声的谈话,声音都会被扩大。
一股水气弥漫,以及腐朽树叶的气味,艾珈妮觉得好热。
“我快不能呼吸了!”她很想向她的向导叫出来。
然而,她努力按捺着,心想一定是管子里某些地方空气太坏,她必须慢慢地作深呼吸。
深呼吸了一、两下,前方的新鲜空气似乎推动着她往前冲。
很突然的,她闻到海的味道——很好闻的带着咸咸的海草味——呼吸也变得顺畅。
紧接着,她看到一线阳光在中国人的黑发上闪耀。
他们终了到水管的末端,她看到外面的阳光,多么想叫出来,却又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
她还没有真正自由,修道院的人一定发现她不见了,她们会发现地道的,她钻出来时,修女们可能正在等她!
向导匆匆忙忙地滑行,就象一条蛇似的,艾珈妮也尽快地跟在后面。
突然,阳光耀眼地闪过眼睛,海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走出来,才发现大水管嵌在靠海的石墙中,他们下来,一艘舶板正泊在海边。
那个中国人抓住艾珈妮双臂,把她拖向前,另一个人在助板上接了过来。
船首还有第三个男人,手上紧握着船桨,艾珈妮一坐好,就摇桨前进。
一个人拿顶大大的苦力帽戴在她头上,另一个为她被上一块宽大褪色的蓝棉布。
她知道那是防备和掩饰,免得惹人注目,从帽桅下往回看,她看到山上高高屹立的修道院,阴暗、荒凉,令她心惊胆颤!
又有好些船在眼前出现。他们经过好几艘舢板,还有停泊着的十几艘渔船,向外海行去。
艾珈妮看到一艘轮船,舢板正向轮船的方向移动。
她的心剧烈跳起,如果是艘英国船的话,船长把她交到伯父手中或许会觉得很荣幸?
正想到这一点时,她看到船上飘扬的旗帜并不是英国旗,而是中国的!
那是艘相当大的轮船,他们靠近时,艾珈妮听到很大的引擎声。
轮船边挂着绳梯,看来她只有攀着绳梯上去。
他们靠近船边时,舢板上的中国人露出微笑。
“谢谢你们!”她用广东话说:“真不知要如何说才能表达我的谢意,我会在心中永远感激你们的!”
两人把她带到船头。
艾珈妮认得其中一个就是地道和沟中的向导,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都脏嘻嘻地,沾了不少泥土,就象她自己一样狼狈。
但是,现在可没有时间担忧自己的外表了,她取下苦力帽和蓝布交给他们。
两个中国人帮着她上了绳梯,穿着那么厚重的鞋子,要在下面摆动的肋板和绳梯之间保持平衡真不容易,她费劲抓紧绳梯,一步一步往上爬,轮船上的水手在船边接应.
上船后,一个海军军官在一旁等候,没说什么,只向她做个手势,要她跟在后面,他们很快地沿甲板前行。
艾珈妮知道这是一等船舱,走了一点儿路,军官打开了一扇门。
艾珈妮踏进去,面前站着的竟然是——薛登!
那一刹那她真不敢相信是他站在那里!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接着,门关上了,薛登向她伸出双手,她奔向他。
她的脸靠在他肩膀上,眼泪夺眶而出,纵情地在颊上奔流。欢乐的歌声在心中响起,但那一刻她却再也控制不住泪水。
“没事了,亲爱的!一切都过去了,你安全了!”薛登说着,取卞她的修女头巾,摔到地上。
“我……我身上……很脏!”艾珈妮有点语无伦次。
“就是你从头到脚都是泥我也不会介意,”薛登说:“不过我知道你想梳洗一下换件衣服,你需要的东西在隔壁的舱房里,这样吧,亲爱的,等你收拾好了我们再谈。”
她只是望着他,颊上泪痕斑斑,长长的睫毛上也闪着泪光,但唇角却带着一抹微笑。
“我爱你!”他静静地说,带她到隔壁舱房。
“不要耽搁太久!”艾珈妮关上房门时他说。
这间舱房的布置都是欧洲风味的,只有墙上的图样是中国式的。
墙角有一个梳妆台,艾珈妮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德性时,不由得恐怖地叫了一声。
她脸上脏兮兮的,手上更脏得无以复加,修女服上沾了很多泥土和枯叶,包头巾的发夹松挂发上,一头散发垂向肩后。
她几乎不能忍受自己这狼狈相,很快脱下那原不属于她的,她深恶痛绝的修女袍。
盥洗台里,冷热水都准备好了。
她上船以后,船很快向前航行,她知道他们离开了澳门,离开那个她原认为会禁锢她一生的监狱。
洗干净、擦好身子后,她四处望望,薛登说需要的东西都为她准备好了。
她希望衣柜里能发现一件衣服,走过去打开,不禁又谅又喜地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