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爸爸讲过很多傻话,对于这些话你应当放明白一些,不要予以重视,”奥文斯顿夫人反驳说。“伯蒂拉,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一定要去姑姑那里,我不要你在这儿。”
“我爸爸的亲戚里面,总会有人愿意……收留我的吧?”伯蒂拉绝望地建议道。
“可以接受你的人都住在伦敦,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要你在这里,”奥文斯顿夫人说。“你牢牢地记住,伯蒂拉,我不希望有一个成年女儿来妨碍我。”
她一面说一面把脸转向施妆台上的镜子,其中可以看到她自己的映象。
她对晨衣上的粉红色衬托出来的黑头发、白皮肤表示心满意足。接着她说:
“你已经大了,该明白,我希望有一天要重新结婚的;可是,伯蒂拉,一个男人要是发现对方还要把前一次婚姻留下的孩子作为负担强加于他,那么,没有比这件事更容易把他吓跑的了。”
“我能……理解这个,妈妈,”伯蒂拉回答,“可是请您不要把我……从英格兰弄走。我到乡下去不行吗?没人会知道我在那里,而且老仆人能照顾我。”
“那样也一点儿都不方便,”奥文斯顿夫人回答。“我今夏打算开放奥文斯领庄园。人们都在乡间举行周末宴会,那里我还有几个朋友想招待一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说:
“也就是说,如果我负担得起。”
“我能不能不到……其他……地方去?妈妈。我不会……花费您……很多钱的。”
“回答是不行,伯蒂拉,而且我不打算来讨论这件事,”奥文斯顿夫人坚定地说。“我已经多方设法张罗到足够的钱送你到沙捞越去,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那就是你要居留的地方!”
“可是……妈妈……”
“走开,让我安静会儿!”奥文斯顿夫人大声说。“你最好开始收拾你的东西。我会安排陶金斯今天下午陪你一起去商店买东西的,因为我想你没有夏天的衣服。沙捞越的气候一定非常炎热,可是你别买任何价钱贵的东西。”
她一面说一面摇着床旁边桌子上竖放的铃。
房门几乎立刻开了,夫人的女仆,一个瘦削脸、年龄较大的女人走进房间。
“她是伯蒂拉小姐,陶金斯,”奥文斯顿夫人说。“她回来时弄错了日子,这也是意料得到的事。但至少可以给你两个下午备齐她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我会尽力而为的,夫人,”陶金斯回答;“不过正如您我都知道的,在这个季节,店里是买不到夏季服装的。”
“你尽力去办,别多花钱。”
奥文斯顿夫人的语气很坚决,当她重新拿起信件时,伯蒂拉知道这是在打发她走呢。
她走出母亲的房间,来到自己以前曾占有的小卧室,它就在这层楼上,但是她发现里面已经摆满了装着她母亲的衣服的许多大衣柜。
她费了点周折才弄明白:原来要她睡顶层那个房间,紧接着女仆们的卧室。
但这也不会比刚才和母亲的谈话更使她沮丧了,因为她对自己说,这是她可以预料到的待遇。
她从来就知道母亲不爱她,在某种程度上母亲似乎对她存在的本身就恨恨不已。
她寂寞凄凉地坐在床上,对自己说;她应该预料得到会被遣送到一个蛮荒的地方去。
人们也许会以为伯蒂拉缺乏才智,其实并非如此,她已经认识到,自从她父亲去世,她除了是一个累赘外不会是别的了。
以前每逢假日,她总是在巴斯和姑妈一起度过的,她在学校时母亲从来不给她去信。
母亲从来不供给她衣服,除非女校长用十分坚决的措词写信说,她需要几件学校制服,还要买新书和学习用品。
伯蒂拉想,如今母亲再也找不到一个能比沙捞越更远的地方可以有效地处置她了。
她记得阿加莎姑姑是一个难对付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女人,父亲从来也不喜欢她,玛格丽特姑妈小时候和她在一起也让这位大姐姐吓坏了。
玛格丽特姑妈有一次曾告诉伯蒂拉,她年轻时曾有过结婚的机会,可是被阿加莎横加阻拦。
“她认为我太轻浮,伯蒂拉,”她轻轻地一笑说。“阿加莎鄙视人间幸福和世俗思想,她总是祈祷,当我要去跳舞时她总对我大发雷霆。”
伯蒂拉感到自己在发抖。
她和姑姑在一起会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她知道一旦自己到达沙捞越,就什么退路都没有了!
第二章
“再找也没有用,陶金斯,”伯蒂拉说。她们从第五家店铺里出来。她们进去本来打算购买合适的女服。
“我明明对夫人说过,在这个季节你要的东西是一件也买不到的,”陶金斯的话很尖锐。
伯蒂拉知道陶金斯走累了,结果是,每当她们找不到伯蒂拉需要的东西,陶金斯对女售货员的态度就越加暴躁起来。
这不是在大商店里工作的姑娘们的过错,她们经常拿不到整工资,而且一年中就数这个时候买东西的顾客最多,她们的工作总是过度劳累。
她们已尽了最大努力,可是在十二月的伦敦根本不可能找到适合热带地区穿的薄长外衣。
再说,伯蒂拉身材纤细,商店里的大部分女长衣她也穿不了。这些女长衣是为身材高大的女人设计的,用上裙撑显得优雅端庄。
“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陶金斯,”当她们沿着熙熙攘攘的人行道走时,伯蒂拉用柔和的声音说,“那就是买衣料,我可以在旅途中自己来做。”
她叹息一声并补充说:
“—路上时间倒有的是。”
在她母亲告诉她要她去沙捞越以后,她躺在床上彻夜未眠,想到自己怎么也应付不了旅途中可能遇到的事,心中感到绝望。
她曾和父亲一起出过一次国,还曾和他一起到苏格兰去旅行,但她从未考虑过在一次横跨半个世界的旅行中应当如何照料自己。
她想,在通常情况下,只要不是一个人而是和某个她所热爱的人——譬如她父亲——在一起旅行,那倒是一次激动人心的冒险经历。
但她知道,这次在海上长期漂流的结果将是找到阿加莎姑姑,这就象进入一场明知自己再也不会醒来的梦境。
她今后的余生唯有与阿加莎姑姑作伴,自己还要假装希望成为一名传教士,这样的日子实在没法过,她越是往这方面想,就越是感到自己还不如潜逃,躲到她母亲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的哪一个地方去。
可是她知道这个设想是没有希望的,一则她没有钱,二则她还没有养活自己的本领。
她望着伺候她的商店女营业员,心想,她们中许多人看上去身子单薄,营养不良,眼睛下面有皱纹,而且面色极坏。
她能断定这是她们过着有害于健康的生活的结果,原因在于——她曾听到过,并在报纸上读到过——她们的工资非常低。
由于伯蒂拉的父亲对时事很感兴趣,她在学校里总是力图注意父亲以前感兴趣的题目以及全世界发生的重大事件。
这样,她就和大多数同班同学迥然不同,那些同学只对一件事感兴趣:想结婚。
一旦她们离校在望并将踏进社会时,她们之间谈话的全部内容不外乎:男人、怎样吸引男人。
她们相互会又说又笑达几个小时,谈论在假期里发生的一些插曲或是关于她们排成纵队以端庄的姿态步出学校时所看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