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蒂拉慢慢推开门。
果然不出她之所料,她母亲坐在床上,背上靠着一叠镶花边的枕头。她盖着韶皮毯,身穿一件用粉红薄绸和花边制成的时髦衣服,衬托着她漆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显得更加美丽。
她正在看一封信,她身边的床上还放着一堆其他信件。当伯蒂拉走进房间时,她把那一页看完以后才抬头张望。
当奥文斯顿夫人看见站着的是谁时稍稍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她的声音里明显地流露出恼怒:
“噢,是你呀。我还以为你明天才到呢。”
“不,是今天,妈妈。我在给您的信里已经写了。”
“我把信不知放到哪儿去了,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多得简直没个完。”
“是,那当然,妈妈。”
伯蒂拉稍稍往床前靠近一步,奥文斯顿夫人问:
“你怎么一瘸一拐的?”
“我在站台上给撞倒了,”伯蒂拉回答。“这事怪我自己不小心。我没注意身后有辆装着许多行李的手推车过来。”
“真是的,只有你才这么粗心大意!”奥文斯顿夫人用刺人的口气说。“我希望你没当众出丑。”
“没有,当然不会这样,妈妈。一位很和蔼的绅士把我扶了起来,还用他的轿车把我送回家。”
“一位绅士?”奥文斯顿夫人的声音尖锐刺耳。
“是的,妈妈。”
“他是谁?”
“他说他姓萨耶……戴顿·萨耶?”
“萨耶勋爵!天哪!我怎么能想象得出你有和他接触的份儿呢?”
奥文斯顿夫人的眼睛里无疑地显出了愤怒,因此伯蒂拉赶快说:
“我很抱歉,妈妈,我不得不这样,因为您没派车来接我。”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以为你明天到。你竟会遇见萨耶勋爵真是莫大的不幸。”
“为什么?”
奥文斯顿夫人转过头瞧着她的女儿,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张孩子般的脸上以及那顶颜色暗淡、式样过时的女帽覆盖着的金黄色的头发上。
“你告诉他你是谁了吗?”
“他问我姓什么,还说他认识你。”
“该死!”
这声诅咒似乎在空中回响,伯蒂拉掠讶地睁大了眼睛。
“妈妈!”她不由自主喊了出来。
“谁碰到这事儿也得诅咒,”奥文斯顿夫人用刺人的语气说。“你这个小笨蛋,你难道不懂吗,我不希望任何人,尤其是萨耶勋爵,知道我有一个女儿?”
伯蒂拉没开口,奥文斯顿夫人接着说:
“他会告诉格屈露德·林德莱的,而她准要高兴死了,会把这个消息满世界传的!她一直在妒忌我。”
“我很抱歉,妈妈。我不知道您不想要我。”
“看在老天的份儿上!”奥文斯顿夫人喊道。“你应该懂点事,要知道我不能承认我已经是个十八岁大姑娘的妈妈了。如果有人无礼地问起我的年龄,我顶多说三十岁,我一点儿都不想多说了。”
“我……很抱歉,妈妈,”伯蒂拉又说了一遍。
“我可以猜到你会把事情弄得一榻糊涂的,”奥文斯顿夫人说,“你总是那么蠢,你要是还有一点点头脑就不会把你的姓名告诉他,要不然就随便编造一个。”
“要是您以前……告诉过我……要我这么办……,”伯蒂拉痛苦地说。
“老实说,我从没想到你可能会无意中遇见我的一个朋友,”奥文斯顿夫人说,“我早就作出安排,不让他们有机会见到你。”
伯蒂拉没开口,但是奥文斯顿夫人突然说:
“还有,你单独和萨耶勋爵坐在他的轿车里是什么意思?你总该懂得,就算没有人来接你,你也应当雇一辆出租马车呀。”
“我的确这样说来着,”伯蒂拉回答,“可他说要送我回家,在我的脚受伤后他一直对我十分好。”
“我可以肯定,如果他知道你已经成年,他就不会这么主动地帮助你了,”奥文斯顿夫人似乎在自言自语。“他一定以为你只是个孩子。你看上去不象十八岁。”
回想起萨耶勋爵曾经问过她的年龄,伯蒂拉心里很不自在,她记得当时自己说的是实话,由于她实在太怕她母亲了,所以就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要是她母亲问她是否已经把年龄告诉萨耶勋爵了,她是决不会撒谎的。
可是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她就懂得主动提供情况是不明智的,奥文斯顿夫人的脾气捉摸不定,长期的生活教训使伯蒂拉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说的好。
“让我想想……”奥文斯顿夫人接着说,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如果我十七岁上生你,那么……你十四岁,我就是……三十一岁。”
她用审问的眼光盯着女儿看。
“说你十四岁,满行,”她说,“你那个小样儿,一点都不起眼。如果有人问我,我就这么说你。”
她拿起一封放在床上的信说:
“这件事情就这样吧,你毕竟在这儿也呆不了几天啦。所以,你要做的事就是:到一个别人看不见你的地方去。”
“我要离开吗,妈妈?”
“后天就走,”奥文斯顿夫人回答,“你要和你爸爸的大姐阿加莎一起生活。”
伯蒂拉显出困惑不解的样子。
“阿加莎姑姑?我以为她……”
“阿加莎是个传教士,这你很清楚,伯蒂拉,我已经决定:你应该献身于同一事业。”
“您的意思是……让我也……做个传教士?”伯蒂拉用颤抖的声音间。
“为什么不呢?”奥文斯顿夫人问,“我可以肯定,无论哪一位姑娘从事这一事业都非常值得称赞,此外,你知道,你的阿加莎姑姑住在沙捞越。”
伯蒂拉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惊愕,低低地呀了一声,而奥文斯顿夫人接着说:
“玛格丽特死后我给阿加莎写了信,告诉她等你一离开学校,就把你送去和她同住。”
“但是她……她说她愿意……要我吗?”
“我现在还没来得及得到答复,但是我知道她会乐意见到你的。”
“您怎么……能肯定……她乐意呢?妈妈。”
奥文斯顿夫人没回答,等了一会儿伯蒂拉问:
“您最近是在什么时候……收到阿加莎姑姑的信的?”
“你怎么能要求我记住我接到的每一封信呢?”奥文斯顿夫人气冲冲地回答。“阿加莎总是写信向你父亲祝贺圣诞节的。”
“可是爸爸去世……已经三年了。”
奥文斯顿夫人望着女儿焦虑的面容和苦恼的眼睛,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冷酷起来。
“你别再给我添麻烦了!”她恶狠狠地说。
“可是……妈妈……”
“我不打算听任何辩白的话,”奥文斯顿夫人厉声申斥。“既然你的玛格丽特姑妈死了,你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她停顿一下,又补克说:
“能有机会去见识世面,大多数姑娘是会觉得非常幸运的。你会发现那是非常有趣的事,人家常对我说旅行能开阔思路。”
“我要永远……留在……沙捞越了?妈妈。”
“当然没有足够的钱给你做回来的旅费,”奥文斯顿夫人回答。“这么远的路程要送你去,得花很多钱,我想你会要些衣服,可是不能太多。那里除了许多土著,没人会来看你,所以你也不必穿得那么时髦。”
伯蒂拉的十指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求求您,妈妈,我希望别……去和阿加莎姑姑住。我记得……我还是一个小姑娘时就怕她,爸爸总说她是一个宗教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