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过兰花花坛,终于在密密麻麻地开满赤素馨花的树下找到了她。
她正朝乡间眺望,在月光下整个乡野闪出白色的、神秘的光辉。
她身上穿的长礼服就是亨德逊太大答应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做成的新衣服之一,当她穿了来吃晚饭时,萨耶勋爵认为它非常动人。
过去他总看见她穿得非常简朴,甚至可说是单调。但是亨德逊太大为她选择的长礼服有式样优雅的裙撑。
长礼服两侧有几束人造的粉红色玫瑰花,底下的裙边也装饰着同样的花。
这种长礼服是任何一个初进伦敦社交界的姑娘都喜欢穿的。伯蒂拉走进房间,眼睛探寻着他的目光,萨耶勋爵知道,她在无言地请求他的赞许。
他注意到,自从来到亨德逊家,她始终在尽力使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能博得他的赞许。
她并不象别的女人很可能会做的那样,向他提出笨拙的问题,并盼望得到赞美之河。她只是用灰色的眼睛向他提出。无言的询问,并能从他的表情中知道他的回答。
“她需要有人关心照顾,”萨耶勋爵不是一次而是一百次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他告诫自己,如果他深深地卷入伯蒂拉未来的生活中去,那将是一个更大的错误:他确实没有任何权利可以向她提出建议,要她改变和在沙捞越的姑姑一起生活的决定。
他不禁这样想:让她在新加坡独立谋生总该是做得到的吧。
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办得成这件事,他也不打算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亨德逊太太。
他有一种决不会弄错的感觉:亨德逊太太在撮合他和伯蒂拉。但他烦躁地对自己说,要他开口向一个无人问津的女人求婚是完全不可能的。
尽管如此,他发觉自己总是在想伯蒂拉和她的困难处境。他注意到在亨德逊家愉快、亲切的环境里,她好象花园里的一朵鲜花在怒放。
他发觉自己一直在瞧她眼睛里焕发出的神采、嘴唇上绽开的微笑,从她的举止看来,她似乎已经稍稍摆脱了以前他和她谈话时显然怀有的不安全感。
“都是她那该死的母亲,”他自言自语说,“弄得她对一切事情和每一个人都害怕了!”
他立刻又想到她象一只不满周岁的小狗;本来对每一个人都乐于信任,但发现她盼到的不是慈爱而是打击和詈骂。
此时他瞧着伯蒂拉在开花的灌木和红色素馨花衬托下的侧影,有些担心她可能在和某个种植园主的相处中遇到了麻烦。
在吃晚饭时以及饭后,他注意到那些男青年都急切地想找她作伴。
他懂得,在这片土地上,年轻美貌的英国女人既缺少,相距又遥远,象伯蒂拉这样可爱的姑娘当然会成为一种刺激,并且不可避免地成为一种诱惑。
他记得当她向他诉说“柯罗曼戴尔”号上那个荷兰人的行径时眼中露出的恐惧,他下了决心:只要他能够办得到,那么决不允许过去的事在她身上重演。
虽然他在草地上走时脚步很轻,但她准是已经察觉了他的临近,因为还没等他走到她跟前,她就转过验来,在月光下他看到了她唇上的微笑。
“我刚才还在纳闷,你躲到哪儿去了,”他说。“户外是多么可爱,”伯蒂拉回答。“还能有比这儿更美丽的地方吗?”
“许多绅士都已回进屋里想和你跳舞呢。”
“我宁愿留在这里,尤其您现在……”
她的话没有说完,她似乎感到这话的个人色彩太浓了,停了一会儿萨耶勋爵说:
“我要告诉你,明天一早我要和亨德逊先生一起去视察他的种植园。他拥有大量土地,我们要化一天时间才能看得过来。”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
“亨德逊种了许多过去从来没在马来亚栽种过的农作物新品种,我要看看效果怎么样。”
他很确切地把自己要做的事告诉了她,因为他想,他以前曾答应过要领她去乡村参观,明天的行动计划里没有把她包括进去,她可能会感到失望。
事实上,这完全是一次工作旅行,他所看到的情况都要写成报告送回英国去。
伯蒂拉没开口,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可以肯定,我以后还可以另外找个日子请你和我一起去。”
伯蒂拉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她用很低的声音说:
“我还能呆……多长时间?也许我应该……离开这儿到沙捞越去了。”
“我早知道你会问我这个问题的,”萨耶勋爵回答。“我看不用着急,伯蒂拉。亨德逊太太已经再三说过你在这里她有多么欢喜。”
“她一直对我很好。”
“你会发现在马来亚的人心眼儿都很好,他们希望客人能住得长一些,”萨耶勋爵解释说。“所以,我建议你应该接受亨德逊夫妇的好意,至少住几个星期。”
“我能……这样吗?”
他听出她声音里的兴奋。
“为什么不能?”他问,“在我的衣柜还没有重新装满之前,我不打算住到政府大厦去。”
“我怕您损失的远远不止是船上那些衣服。”
萨耶勋爵惊奇地发现伯蒂拉竟会聪明得知道他的笔记本、书和大量其他文件的损失是不可弥补的。
他大声说:
“我要用记忆来代替记录,也许对我说来这是件好事,谁要是只知道和官书文牍打交道,那么他迟早会成为书面文字的奴隶。”
“我敢肯定您会发现您的头脑一定和任何备忘录一样有效。”
“我希望你说得对,虽然我对它一点把握都没有!”萨耶勋爵微笑说。
“等您到了新加坡,您在那里要呆多久?”伯蒂拉问。
他发现自己在有关伯帮拉的事情上敏锐得异乎寻常,他知道她的感觉:只要他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她有了困难就可以去求助,在紧急情况下会得到保护和援救。
于是他说:“要很长时间呢,在我最终离开这一地区之前,我打算访问苏门答腊、爪哇、巴厘,也许——谁也说不定——还会到沙捞越去呢!”他知道这正是她期待的回答。
“真的吗……你真可能……到那儿去吗?”伯蒂拉问。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列入我的计划日程表上去,”萨耶勋爵允诺道。
他知道他的回答突然给她带来了喜悦,他又一次想到她是多么脆弱,她那种前途在任何象她这样年轻而缺乏经验的人看来是多么可怕呀。
在一阵冲动之下,他说:
“等我到了新加坡政府大厦,我要对总督说明情况,看看你能不能在那里的某个人家寄住一段时间。”
伯蒂拉稍稍咕哝了一声,他接着说:
“我知道你想看看斯坦福·拉福尔斯爵士的一切计划和雄心在三十年后的发展情况。”
“我谈到了您给我的那本书里关于港口和全部建筑物的描写,要是我能亲眼看见这些,该有多好啊。”
她踌躇了一下,然后又说:
“我……在等轮船的时候……希望能住……一家收费低廉的旅馆,但是我又不想请亨德逊太太给我介绍一家。她已经对我太仁慈、太慷慨了,要是请她介绍,让人看起来好象我在要求她替我付钱呢。”
“我敢肯定根本就不存在你独自去住旅馆的问题,”萨耶勋爵斩钉截铁地说。“我早就对你说过了,伯蒂拉,这个地区的人都很好客,我要替你在城里找个人家住,你就是这家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