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想,自己从来未曾结识过一个眼睛这样富于表情的女人,她的眼睛真实地反映了她内心情绪的波动。
“米丽森特·奥文斯顿应该被枪毙!”他在黑暗中大声地自言自语。
他下定决心,即使他不能真的去惩罚奥文斯顿夫人,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伯蒂拉照顾好。
旅途终了事情会怎样?那不是他所能左右的,可是当她告诉他说她将要成为一名传教士时,他充分理解她的话里包含的沮丧。
他曾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接触过许多传教士,因此对于她的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个初步的概念。
虽然大多数传教士是具有献身精神的男子,他们真的相信自己负有拯救异教徒灵魂的天职,但一般说来,女传教士都是些落魄者,她们铁石心肠,充满着进取心。
她们是被迫过这种生涯的,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跟随她们的丈夫到外国异乡去,其实她们心里宁愿呆在家里。
“可怜的姑娘,什么样的前途呀!”萨耶勋爵想。
他知道,要想改变异教徒从他们父辈那里得来的信仰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不管怎样,他在入睡以前作出了关于伯蒂拉的决定。
第二天早晨,大部分人还未睡醒,萨耶勋爵照例绕着甲板锻炼身体,随后他去找桑德福夫人。
他已认识她好几年了,由于她是一个很惹人讨厌的女人,所以他在这次旅行中尽力躲开她。
此时他坐在她身旁的那张折叠躺椅上,问候过她丈夫的健康后,他以他那种使大部分女人无法抗拒的声音说:
“我需要您的忠告。”
桑德福夫人象是吃了一惊,但心里相当满意。
她丈夫虽然曾经热心地谈到萨耶勋爵的成就,但她认为。他是一个倨傲的年轻人,从轮船离开港口时起,她就很清楚:他无意于和她那个圈子里的人作伴。
这时,她放下经常从事的编织物,用坦率的口吻说:
“我的忠告吗,萨耶勋爵?”
“我刚发现奥文斯顿夫人的女儿在船上,”萨耶勋爵回答,“说实话,这倒使我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地位。”’
桑德福夫人听得很认真,他接着说:
“事情是这样的,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在马尔波罗大厦见到奥文斯顿夫人,她告诉我说她的女儿要去沙捞越旅行,可是我把这件事忘了。”
他看见桑德福夫人那双细小而毫无吸引力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心想她准知道他怎么会把一切都忘掉的,因为他只记得那位红头发、绿眼睛的旅客。
“昨天我才知道,由于轮船公司的失误——我补充,句,这应当受到申斥——竟把奥文斯顿小姐送进了二等舱,”萨耶勋爵接着说。
“二等舱!”桑德福夫人惊呼。
“这是一个疏忽或是办事员的失误,”萨耶勋爵轻松活泼地说,“不过您可以想见,我感到内疚,因为我事先没查问她的下落。”
“这真是一个可耻的错误,儿乎是不可饶恕的,”桑德福夫人回答,“现在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管事的已经把她搬到这个舱面上来了,”萨耶勋爵说。“那位姑娘在下面的舱面当然没有一个可以交谈的人,我可以想象得到,她不得不忍受这样的经历,一定感到心烦意乱的。”
“二等舱里当然也可能有正派人,”桑德福夫人犹豫地说,“可是,我只怕那里有许多——外围人。”
不必再加说明,从她讲这个词的方式就可以看出她对那些不良的外国人的态度了,萨耶勋爵连忙说:
“桑德福夫人,这就是我迟至今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原因。”
桑德福夫人微笑了。
“我估摸着,萨耶勋爵,您要我来照应这个姑娘?”
“这样做正符合您一贯的热心和慷慨的精神,”萨耶勋爵以极为诚恳的态度说。
接着,他又用几乎是顽皮的口吻补充道:
“我向您保证,桑德福夫人,我实在完全不知道在年轻姑娘面前怎样做才算举止得当,我已经好多年没和那些初次参加社交活动的小姐打交道了。”
桑德福夫人哈哈大笑。
“交给我好了,萨耶勋爵,这位姑娘叫什么?”
萨耶勋爵伸手按住前额。
“这个么……让我想想……奥文斯顿夫人告诉我她叫什么来着,可我怕听的时候不那么专心。开头是‘B’……对,这淮没错儿……伯林达……或是伯蒂尔达……类似这样的名字。”
“别再想它了,”桑德福夫人含笑说。
“您就是仁慈的化身!”萨耶勋爵喊道。“我要永远感谢您,因为您弥补了我的过错!”
“我很明白,您还有别的事惦记着呢,”桑德福夫人露出一丝讽刺说。“真的,就这会儿,我想这儿就有人想要引起您的注意。”
萨耶勋爵向四周张望,只见默雷夫人来到甲板上。
她穿了与眼珠的颜色相配的绿绸长袍,戴了一顶大草帽,遮住了她的脸和红头发,显得非常诱人。
“我想默雷夫人是来和我告别的,”他说。
“肯定是的,”’桑德福夫人回答。
萨耶勋爵离开了她,轻松地走向那双以谴责的目光望着他的绿眼睛。
船在亚历山大港靠岸,伯蒂拉从舱里来到甲板上,对于桑德福夫人在接近她时表现出的过分的热情感到又惊又喜。
“我一直在找你,奥文斯顿小姐,”桑德福夫人说,“因为我刚知道你在船上。我认识你的母亲,我亲爱的,当我们到达红海,面临漫长炎热的航程,我可以肯定她准会乐意让我来照顾你的。”
“您真是太好了,”伯蒂拉说,感到非常惊奇。
“你一定得有一张甲板躺椅,好挨着我坐,”桑德福夫人说,“进餐时,我要把你安排在我丈夫和我身边。当然,我们是在船长餐桌进餐,现在默雷夫人已经离开,那里一定有个空位置。”
“非常感谢您,”伯蒂拉回答。
她确实发现桑德福夫人很慈祥,那天晚些时候,她带伯蒂拉上岸,坐马车在亚历山大港的街上兜风,因此伯蒂拉看到了著名的城市滨水区和某些古代遗址。
那里有几件东西伯蒂拉想买,可是她告诫自己说,她必须保管好身边那一点点钱,以备往后的旅途中要花,尤其是到了新加坡要换船。
当她得知抵达新加坡以后每隔两周才有一次班船时,她觉得有些狼狈。
那么她只能去找一家收费极廉的旅馆了,如果在投奔姑姑的途中,还没到达就已把钱花光,那将是灾难性的处境。
对于自己一旦抵达沙捞越会发生什么事;她尽可能不去多想,然而她懂得,随着她向阿加莎姑姑日益逼近,这个前景就象一团阴云那样在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只要一提到姑姑的名字,就象召魂似地唤起童年时姑姑在她心里注入的恐惧,想起姑姑那刺耳的声音,姑姑和父亲交谈时,他俩好象总是话不投机。
她对孩子的厌恶已经名声在外了,她也毫不顾忌,她认为孩子确实讨厌,除非他们皈依基督教。
那天晚上在交谊厅,当她坐在桑德福夫人的身旁喝咖啡时,他穿过房间向她们走来。
她觉得他看上去非常潇洒,全船没有一个男人能与他相比。
“晚安,桑德福夫人,”他说,“晚安,奥文斯顿小姐。”
“晚……安!”
伯蒂拉心里纳闷,为什么自己说这样普通的应酬话还会有因难,事实上她说起话来简直象个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