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我让师父替你们超渡,还替你们诵经,但是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天天出现在我梦里?都那么多年了,你们真的该安息,该走了!」一阵疼痛自女子心窝深处窜出,纳并非从身体深处,而是从有罪心灵。
「匡」地,牌位自她松开的掌间掉至地上,让那等在外头的小僧忍不住探头。而向小僧示意无事后,女子将牌位拾起并随意拦回供桌,几乎不再睬理,就反身走出禅房,留下小僧一人善后。
「小姐,要回府了吗?」廊上,婢女问着那由房中走出且心思不宁的女子。
「我想一个人到寺外走走,其它人在寺里等就成。」未停步,女子往寺外方向去,等出了寺门再走上一段路,金莲小脚的她体力已有些不支,幸亏她时常驻足的凉亭就在前方不远。只是,在她来到之前,凉亭内已有一人。
山水旖旎,映照着古朴的亭榭一座,亭子内外,有人两名,虽未照面,却已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只是女子走进凉亭,并未搭理,直至那早等在亭中的男子先开了口。
「怎么不乘车过来?」视线自山色移到身后女子的身上,男子清朗的眼中多了一份怜惜。他走向女子,在她身前站定。
「短短一段路,不需要乘车。」抬眸,却掠过那嘘寒问暖的人,只是看住山中的淡淡烟岚。
「虽然这样,还是乘车才不会太辛苦。」自前朝以降,女子皆以小脚为美,但在他看来,却只是对女人的折磨,他心疼她。
睇住面有病色的男子,冷冷地说:「你就别管我了,我辛苦,你不也是。」
「不会,只要来这里,能看看妳,我的精神就更胜以往的任何一天。这种感觉……让我想到我们小时,一回我帮妳摘下树梢上的果花。」那一次,距今也有十数年了吧,但对他而言,印象却仍鲜明如昨,因为从树上跌下来所留下的证据,于今还像条蜈蚣般的爬在他腰上呢。不过就算会要了他的命,他还是会心甘情愿为她去做,只要她喜欢。
「那件事你就别再提了。还有,你也别再勉强,以后我来我的,你不必等。」再提往事,往往只会让她难堪且感到罪恶。
「如果要因为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的病,而忘了该要快乐、该要笑,那还不如此刻就没了呼吸。」说罢,他深吸一口气,许是心情影响,他并未如平常般咳嗽。「熔儿,如果我们能多点时间聊聊,那么再辛苦都值得,妳说是不是?」
说话时,他看着她的眸,是深情地、是毫无隐藏的。虽他的嘴里说只央求一点点时间,但实际上他心里却是无比地渴望时时刻刻都能见着她、和她一起……
只是,这毫无隐藏的感情对女子来说,却是个负担。「以后我们多的是时间见面,你来这里,根本只是戕害自己的身体,你快回去吧。」
闻言,目光忽地激动。「以后?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只要能见着面,那么想说话的时候就说话呀,就像平常一样,我们平常……」抬眼,看见他痛苦的表情,她竟噎了口。好久,两人就这么相望着,直到女子先别开眼。
见此,男子也将视线调向它处,幽幽说了:「再过几天,大哥他应该会回来。」
「真的吗?谁来的消息?」再回眸,女子眉间的困窘竟已散去,她极惊喜。
「昨天家里收到他的信。」
「信?那是他自己愿意回来了?这响应该不会再走了吧?」那人属风,经年在外,回杭州有时可以一年半载,有时却只有短短数日,连她想见他一面都难,也许……说她自长成大姑娘后,便没再正面瞧过他。
「该是不会再走了吧,一年多了,即使有天大的不合,也该解了;况且这阵子他让爹派出去的人追也该追烦了,我想这回回来,他……该是要完成你俩的事。」他嘴边噙笑,但心头却不觉酸涩。
「你说的是真的吗?」闻言,暗喜,而盯住男子的脸,她颊上更飞来红霞。
提及这场婚姻,虽是由父执辈所订下,但她对她未来夫婿的爱慕却只有多没有少。在她心目中,他就像高处的果实,愈是难摘,就愈是甘美。
「我的感觉不会错。」男子说完却不见女子响应,纵使她两眼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于是,他别开脸,并怆然道:「嫮儿,我不想妳看着我的时候,想到的却是我大哥,我不是他。」
听了,断地惊醒。「对不起,我并没有看着你想着他,其实……其实你和你大哥压根不像,你根本不必这么在意的。」
「是真的吗?」问了,见她点头,他神色也才稍稍转好。「听妳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除了我爹娘之外,鲜少有人能分辨出我俩;而也因为大哥实在太突出,所以众人眼中看见的都是他,没有我。这种『对镜非我』的难受,并非一般人所能理解。不过,只要妳能看得到我,认同我这个人,我也就无所谓了。」
对镜非我?对着镜子,原该是两道影,但实际上被肯定的却只有镜外的那一个,那真正存在的一个,眼前,他们兄弟俩,虽然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不过于表相太过相似,所以常被人错认。同时,可悲的是,都被人忽略的也总是那表现较不特出的弟弟。这情况,与他一起成长的她,自然比任何人感受深刻。只是现实的状况,谁又能控制呢?她不过也是个普通人,做的,自然也只会是普通人的事呀。看着男子,金嫮儿心想。
同一时间,距离杭州百里处的一座山脚下。
山,是抬眼望不尽地高;山的陡坡上,则生长着茂密的毛竹,那迎风招摇的成片苍翠,让人有着夏日已至的错觉,好不舒爽。只是,一路行来景色美则美矣,可却全然入不了某人的眼,因为此刻的她正忙得不可开交。
「呕--」一手抓着马鬃,一手紧紧摀着嘴巴,于阳很努力地将反胃的感觉咽了回去。
「怎么这么多天了,妳还是这么忙?」骑着另一匹马跟在后头的翟天虹问。他耳边除了于阳不时响起的呕吐声,还有系在马臀上的锅子与杓子碰撞出的声响,那让原本该是阒静无声的荒郊野岭,增加了一份热闹。
「忙?忙你个王……」
「咳,规矩。」
「规矩?」眼儿瞪大。
「我们的约法三章,一不骂粗口,二举止像个姑娘家,三不准过问我的私事,四想到再补。这几天表现不错,妳可不想一时冲动坏了规矩被我扔下吧?另外,出发前妳告诉我,妳会骑马。」
真是蚀了本的规矩,早知道就不答应他!「我……我当然会骑,你看看我现在不就正骑在马上?我看最大的问题应该是这匹马,我很怀疑你让我骑的这一匹根本是匹不会走路的笨马,我……我要换,停……叫牠停啦,呕--」蹄下一颠,于阳又是反胃。
「喝﹗」翟天虹低嚷一声,于阳胯下的马就听话地停了下来。他驱马接近她,劈头一句。「妳真的会骑马?」
「废话,我当然……」看见翟天虹有点过于严肃的表情,她不禁闭嘴。
「妳真的会骑马?会就说会,不会就说不会。」凝视着她,再问。
撑了好久,终于泄了那硬鼓起来的气,她颓着两肩吶吶道:「好啦,我……我是不会骑;但是我好歹模过呀,那一回府里的客人将马拴在大门外头,我好奇摸了那马屁股一把,还差点被马踹,虽然『摸』跟『骑』差很多,『踹』跟『骑』也差很多,但你晓不晓得,摸马对我来说已经很了不得了,我这辈子顶多摸摸锅子、拿拿杓子的,骑马?唉,反正……反正是总有一天会学会的。」说罢,抬眼,她竟看见翟天虹在笑。「喂,你笑啥?我可是说真的耶,」浓眉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