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当天稍晚,若兰站在她房间的窗口,看著塔楼的阴影越过院子,爬向城墙。正如一天将尽,她在苏格兰的时间也接近尾声。她没有想到自己会不愿离开故土,也没想到会找到她的白马王子。
在塞拉笔尖的刷刷声和偶尔的炭火燃烧声之外,她听见「福宝」在啃一根骨头。
夕阳馀晖在天际泼洒出琥珀、玛瑙和紫水晶般的云彩。哦,苏格兰,她想道,在记忆中你是一片荒凉、可僧的地方。
她再度陷入那份古老而椎心刺骨的伤痛中。她咬住下唇,熟练的设法驱赶恶魔。但是想起事业上的成就并不能扶除她的忧郁,因为今天基德堡伯爵诱使她说出往事。
在软弱的一刻,她差点危及她的事业和前途。幸亏她没有掉泪,因为泪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但即使此刻,他的安慰还是发挥了助益。杜凯尔伸出了友谊之手。让她看了他最珍贵的童玩。他今天似乎不一样,却依旧熟悉。
当他拥抱她、吻她的额头时,她的身体竟发出热情的回应。只有一个男人曾经这样拥抱她。但她从未想过将往事告诉情人。既然如此,她为何告诉伯爵?因为她也要他?她不可能同时渴望两个男人的,於情於理都不合。
一阵风掠过房中,掀动窗帘。她战栗,并搓著双臂以赶走寒意。「福宝」低哼。
她转身看见狗跳起来,跑向另一头。它摇著尾巴,将灵敏的黑鼻子凑向衣橱。
塞拉抬头。「『福宝』在做什麽?」
狗抬起前爪。「我把它的皮带放在那里,它想去散步。」若兰说道。「但是得先等我们完成。我们进行到哪里?」
塞拉乌黑的眼睛张大。「你忘了?」
她也感到惊讶。「好像是这样。」
「但是你从来不会忘记的。」他说道。
她不只忘了这个,还违背原则的和一位会痛恨她的男人做朋友——因为女王将强制执行他亡妻的遗嘱。除非若兰制造奇迹,否则他必须将儿子交给他的敌人。
她今天应该告诉他这个的,但犹豫和她本身的情绪制止了她。「我们进行到哪里,塞拉?」
书记读道:「一位清廉的新法官将更能获致边地的和平。」
她也忘了外交手腕。「这句话太直了。」她等他蘸笔。「将它改为……微臣确信陛下必能高瞻远瞩的洞悉调派一位较熟悉当地习俗的新法官乃明智之举。此人将较能胜任……从这里接下去,塞拉。」
鹅毛笔发出刷刷声。
狗低哼著。
若兰的心思从报告游移到城庙中以及吞没阳光的夜色。她冲动的想追随太阳,逃避夜晚。
你夜不成眠。
你的父母以你为傲。
一位哲学家、一位慰藉者。
「接下来呢,小姐?」
一个道德和伦理不容的困境。她和一位浪子上床,现在却渴求一位伯爵,在一天之内同时发生。
奔跑的冲动从她体内升起,她转身开始踱步。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正在窥伺她。
「福宝」停留在衣橱旁。塞拉从他所在的梳妆抬上抬起头,好奇的轮流看著狗和若兰。艾琳在隔壁房间收拾行李。
「福宝」吠叫。
若兰在绣著杜家太阳族徽的地毯上失足。
「小姐!」塞拉丢下笔跳起来。
「我没事。」她举手制止他。「我们继续写信。而你!」她指著狗。「趴下、安静!」
狗趴在地板上,眼珠却仍可笑地转来转去。
若兰摒除杂念,清清喉咙说道:「至於已故伯爵夫人的妆奁之处置……」她等塞拉提笔。
但他停顿。「你希望更改措词吗,小姐?」
「是的,希望能够,」她说道,焦躁再度啃啮她的文思。「我称呼亚妮为威尔斯公主,然後议会就能制定她的领地。」
塞拉扫视文章,销眉说道:「但是您说过麦肯会保有那份领地的头衔——」
他大笑的拍头。「您又在说笑了。」
她再度失态了。她誓言专心致力於工作上。「是的,我在说笑,而且技巧很差。我们转到妥协的条件上。」
她以严肃的外交官口吻道:「基德堡伯爵宽宏大量的给予辛克莱男爵在泰因河每个月一星期的捕鱼权。稍後一份明确的执行方案将获拟定并同意,两位绅士皆……」
藏在衣橱背後阴凉地道中的凯尔倒抽一口气。宽宏大量的给予!她凭什麽?男爵已经任意的在泰因河捕鱼多年,他已自认为理所当然。凯尔更不可能任由这种无理的事变为合理。老天,她是曾经涉足苏格兰最巧言令色的外交官,也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福宝』!」她叫道,使凯尔吓一跳。「你再不把鼻子从衣橱里伸出来,我就把你关到畜栏里去。」
凯尔一动也不动。透过成排的衣裙,他能清楚的看到她。她恼怒的俯视那条狗。如果她始起目光,就会看见衣服後面打开的木板。此刻他又不能将它关上或逃走。
狗哀呜。若兰轻拍它的头,将衣橱的门甩上。
「乖一点,孩子,」她压抑的说道。「如果我不完成给女王的报告、终止这些男人的斤斤计较,我们就要到北极去散步了。」
斤斤计较?她竟敢如此污蔑他的家族大事?
「有一段时间他们会像被抛弃的老处女一样赌气,」她继续安抚道。「但最後他们会握手言和,然後互相拥抱,这就是他们的报应。」
凯尔几乎被逗笑,因为他正是在赌气。但他还是对她的乐观嗤之以鼻。
「塞拉,接下去写……两位绅士皆……」她的声音显得疲瘾。她离开衣橱说道:「两位男士皆诚心祈望和平。男爵供养不起其庞大的家族,柏斯公爵夫人慈善的愿意扶养男爵的三位亲生女儿。如果能找到其他善心人士,男爵的压力将大为减轻。微臣等候陛下对此事的裁示。
「至於基德堡伯爵……」她继续说道。
凯尔的心提到喉咙上。
「伯爵?」书记追问道。
「伯爵……我再也不确定什么了。」
「他很好,小姐。自从他开始学剑之後就不再那麽……笨拙了。」
「你喜欢他,是吗?」她调侃道。
「他是一位异教徒,但表现良好。」
最後她说道:「回到报告上。伯爵的处境是四面楚歌;他不公平的承受了父亲的恶名。」
有些苏格兰人赞许凯尔的德政,有些则微笑的接受他处理边政的特殊方法。另一方面,英格兰人则抱持和男爵一样的恶评,但若兰看清事实。他倒希望她不要看得太过清楚。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凯尔一面倾听她一一陈述、解决问题,同时了解了她的智慧。她为男爵的儿女安排出路,使该家族不再庞杂无章。而容许男爵到泰因河捕鱼,凯尔其实并没有损失,因为男爵已经在任意捕鱼了。有了法律规章,反而得以约东男爵。但是谁来执法?
他的答案很快出现,她说道:「微臣促请陛下建立基德堡警局。此外,微臣建议立刻调派胡约翰——王室治安官的一名属下——到此任职。」
基德堡将有治安官。凯尔靠著石墙,摇头叹服马若兰的智慧。建立警局,并且推荐那位铁面无私的苏格兰人胡约翰来任职;她真是精明得登峰造极。老天,他低估她了。
由一位新的英格兰法官来诠释法律、由苏格兰人来执法,纷争的乱源就可从凯尔和男爵手中断除,并且条理分明、各司其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