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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她也没有让我下不了台,老说咱们是朋友。

  她的朋友很多,经常约会的起码有百多二百位,上到达官贵人,下至江湖卖艺者,都能与她有说有笑,尽欢而散,真有她的本事。

  而我,我没有朋友。

  我只得一个她。

  一个人在不得意的时候是很难找到朋友的。人家对我好,会令我自惭形秽,况且技不如人,与人同进出,人不嫌我,我也嫌自己。人若对我不好,那更糟,与其活生生遭白眼,不如找个洞穴,躲起来算数。

  所以我没有朋友。所谓穷酸穷酸,穷了必酸,酸了必穷。

  就是因为国香对我太过友善,所以我才会痴心妄想,欲与她进一步有发展。

  在别人眼中,这无异是穷心末尽,色心又起吧。

  总而言之,打那日起,我的腹腔便不住发痛。

  也去看过医生,躺在白布床上,被他用冰冷的手指检查,证明不是盲肠炎与胃气痛。

  他是个有名气的医生,没有见到他的面便得付一百元挂号费。

  他诊断我神经紧张,这纯粹是神经痛。

  医生缓缓的说:“也许,陈先生,如果你放松一点,戒掉胡思乱想,会对身体好一点。”

  “但我是一个靠胡思乱想吃饭的人。”我说。

  “是吗,”他诧异,“陈先生,天下竟有这样的行业?你干的是哪一行?”

  “我写小说为生。”

  “小说,”他问:“爱情小说?”

  “不,科幻侦探小说。”

  医生脸上即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象是在说:难怪你浑身发痛。

  他开出许多药,我付诊金离去。

  服食之后,情况如旧,但也不太去注意它。

  没有空,都市人亨朋冷没有空。

  我如常的生活着,不得志,多牢骚,仍然有幻想,不停的作梦。

  譬如说:我要求加稿费,上门去求国香。

  国香愕然,“我不管稿费的事,你应同会计部去说。”

  “但你是编辑。”

  “是呀,我只编只辑,”她微笑,“会计部才管钱。”

  “好。”

  “小陈,本社去年刚自动加过稿费。”她提醒我。

  “今年是今年。”

  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象是开不了口。

  “国香,你要同我说什么?”

  她想了很久,才说:“我想劝你适可而止。”

  我一呆,争取酬劳有什么不可?我没听懂,直往会计部去。

  会计主任永远财主模样,他把左右手两只拇指插在三件头西装背心的小口袋中,冷冷的看着我。

  我说:“加稿费。”

  他说:“加不加我拿不了主意。”

  “你是财神爷。”

  “我只管出纳,人叫我付多少我付多少。”

  “那么同谁讲?”

  “当然是同老板。”

  “可是去年明明由你付给我。”

  他不屑与我再说下去,扬一扬手。

  我碰一鼻子灰,原来要同老板交涉才行。腹腔又痛起来,满头汗珠,只得匆匆离开。真窝囊。

  不知谁说得对,世上任何事只得两流:一流与末流。当中的全不算数。

  我听一位作家说,加稿费最容易不过,只要坚决肯定地说出要求,便可如愿以偿,否则至多罢写。

  我误会了。我忘记站上秤磅,量一量自己几斤几两。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通气,如一团蕃薯,不碰壁是不学乖的。

  要在社会上有成就,必须玲珑剔透吧,象国香那样,玻璃肠肚,水晶心肝。

  我惭愧得一边面孔辣辣红起来,耳朵只觉烫热,历久不散。

  啊,连一个女孩子都比不上。

  当天晚上,腹痛得无以复加,我一个人躺床上怪叫,求上帝早日接我回家,免得多受折磨。

  任何止痛药都不生效,我落街,叫一部计程车,赶到急症室去。

  因是私家医院,招呼甚佳,当值医生问许多问题,我忍痛回答他,面孔上所有可以皱的地方都皱起来,痛真是最可怕的感觉。我似一只虾米般躺在病床上呻吟。

  医生同我说:“陈先生,你要住院。”

  “干么?是胃溃疡?”

  “不,我们要详细检查。”

  “我已经详细检查过。”

  医生的声音严厉起来,“陈先生,健康要紧。”

  我是个文人,手停口停,荷包也要紧。

  但我还是留了下来。

  如果我不是如此失意,这种事就不会发生。牛年无异是我的年,有得做,没得吃,黑过墨斗。

  我照了十多张爱克斯光片。

  主诊医生问我:“你痛了多久?”

  “几个月。”

  “几个月都不看医生?”

  “怎么没有,鼎鼎大名的赛扁鹊说我是神经痛。”

  “你身体有事,陈先生,而且不是小事。”

  我的心加速,瞪着医生,内脏翻腾起来,有说不出的难过。

  “什么事?胆石?”我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阁下腹腔上附着一个肿瘤,大如鸡卵。”

  嗄。

  我的天呀。

  我瞪大眼睛,“你们这里动手术收多少费用?”

  “陈先生,我们要切开来验。”

  “验,验什么?”

  “陈先生,你好象还不大明白,恶性肿瘤,俗称癌。”

  我耳朵嗡嗡声。

  什么?我?

  我生什么?

  不可能。癌不是随便生的,只有文艺言情小说中至美至善的男女主角才一边生癌一边谈恋爱。我这种凡夫俗子生什么?

  我不相信,我同医生说:“开出来看,哪有这么多癌。”

  医生啼笑皆非,“陈先生,你怎么同小孩子一样。”

  他懂什么,只有做艺术的人,才知道保持童真的重要。

  “陈先生,这样吧,我们替你订日子动手术。”

  我整个人象是被淘空似的,脚步浮浮,人如踩在棉花堆上。

  “要不要通知家人?”

  “我父母已经去世。”

  “女友。”

  “已分手。”我补一句:“嫌我穷。”

  医生摇摇头,“老板?”

  “我没有老板,我做的是自由职业。”

  医生忍不住冲口而出:“一无所有?”

  他说得对,我的确是一无所有。

  是。只有常国香,她不介意我潦倒落魄,她至少承认我是她的朋友。

  我迟疑一下,拨一个电话给她。

  她忙得不可交加,仍然来听:“小陈,又怎么了?”

  我嗫嚅的说:“我在医院。”

  “走路不当心摔交?”她笑。

  “国香,医生要同我开刀,说可能是什么你知道。”

  那边沉默许久。

  我的声音更虚弱,“人说天妒英才,国香,我是个庸才,怎么会得那个?”

  “小陈,我要上来。”

  “你有空?”

  “你别管我,你坐在那里别动,我带医生来。”她放下电话。

  国香真是好人,永远这么重视朋友,不管那个朋友际遇如何,收入多寡,朋友是朋友。

  二十五分钟后她赶到了,一只手还拖住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这是谁?电影明星般面孔,体育健将般身材。

  国香说:“这是东南亚著名医药研究所的王聪明医生,他会马上与此间的医生会合,研究你的情况。聪明,快去呀。”她顿一顿足。

  看到她为我这么紧张,愁肠百结间也不禁透出一丝安慰。

  我说:“国香,多谢你关怀。”

  “你别客气好不好,告诉我,医生怎么说?”

  “可能是它,可能不是它。”

  “五十五十机会。”

  “是的。”

  “王聪明会把结论告诉你。”

  我问:“王医生是你的……朋友?”酸溜溜。

  “是的。幸亏今日他休假,我一个电话把他叫出来。他是个好医生,刚巧又是研究这一科的人材,一定会得鼎力相助。小陈,新的医药不住发明,你且莫担心。”

  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

  她的肌肤滑腻,但我到此时已无心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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