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言情小说手机站 > 哀绿绮思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白天 黑夜

第 22 页

 

  我堕入童年的梦境中,靠着箱子,彷佛像把自己的身体挤进去,挤进去,回到十多年前,当父母还在一起,相敬相爱的时候,箱子里藏看一切美好的东西,我后母不知道,那时没有她的存在。

  我叹口气,挣扎着站起来,猛然回头,看到后母站在我身后。

  我并没有像往常地露出厌恶的神色。

  我让她看裙子,“美,是吗?”我平静的问。

  “太美了。”她顺手接过。

  我顺口的说:“比你的婚纱更美。”我再不需隐瞒什么。

  她忽然说:“不,并不见得,我的婚纱也很美。”

  我一怔,大慨她也知道不需要虚伪。

  她说:“有两种看法,心媛,爱不止有一种,你父亲爱我,不错,但是他也可以同时爱你。”她的声音很坚决、很爽朗,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微笑,并没有被她吓倒,把小舞衣折了折,放入箱子。

  “可以吗?”我反问:“一个人有那么多爱吗?”

  “你太过爱父母,老是希望他们陪你共渡一生,心媛,但是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

  我讶异,她跟我吵架?她从来没有跟我争论的习惯,我不相信耳朵,通常她只是虚假的微笑,不参予任何意见,静静的待好戏上演,现在怎么会有吵架的诚意?

  “你父母已经无法住在一起,他们的感情破裂──”

  “因为你!”

  “因不因为我有什么分别?”她忽然拔高声音,“你这个蠢材,硬是把上一代的恩怨拉到自己身上繁殖,为什么?为什么!”她居然抓住我肩膀来摇。

  “为我的母亲报仇!”我喘息地答。

  “你的母亲不知多逍遥自在,她过腻了家庭主妇刻板沉闷的生活,庆获新生,何劳你替她复仇?”

  我明知这是事实,抓不到任何籍口,怔怔的发呆。

  “蠢材!没有见过比你更蠢的人,埋葬十年愉快的童年,不肯自蛹间走出来,就是为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

  她喃喃的骂。

  我说:“现在我要走了。”

  “希望你抛下此间一切不如意,”她嘘出一口气,“出去看看美丽的新世界。”

  我关上箱子。

  屋子里很静很静。

  我转头说:“你知道吗?我们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

  她也一怔,随即笑,“可是你从来不搭腔。”

  我指着她,“可是你也从来不说心中的话。”

  后母耸耸肩,“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吵架,算不算是跨前了一大步?”

  我凝视她。

  那不过是因为我要走了,她也知道我永远不会回头,所以解除了威胁性,因而轻松起来。

  我说:“我也很替你难过,后母不好做,不能打、不能骂、不能教,十年就这样过去,你有没有后悔的时候?”

  她含笑,“有麝自然香,何必当风立。”

  “父亲会闻得到。”我也笑。

  那是我们唯一的对答。

  之后联络到母亲,她答应来接飞机,与后母通了很长的电话。我看在眼内,的确认为自己蠢,她们两个女人之间并没再存芥蒂,我却直为母亲不值,十年。

  上飞机的时候我并没有说什么。

  后母也跟我一般倔强,不再讨好我,至于父亲,他双目润湿,知我不会再回来,紧紧握住我手。

  我低声同他说:“你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

  他没有出声。

  我与后母始终没有和解,但是并不重要,生命又长又臭,前面的道路千万条,过去的风景不必留恋,无暇回头,已属过去。

  而我,比什么时候都寂寞。

  小朋友

  这是一个闹哄哄的例会。

  下午茶时分,有些人为了要表明他忙得透不过气来,故意在下午三点半叫三文治裹腹。我一看有十来个少男少女,再加上母亲姨妈姑妈,只叫了一杯柠檬茶。

  妈妈说:“叫他们换一张比较舒服的椅子。”

  我说:“不用了,我只坐十分钟。”

  三姑说:“明涛你、水远这样匆匆忙忙的。”

  其实我整个下午无事可做,只不过不想在这个华丽而没有灵魂的茶室久留,所以喝完茶,夹起文件,便摆出“我不得闲,不同你们泡”的姿态。

  妈妈拉住我:“这是家瑛家璞,二姨的两个孩子,你们还没见过面呢。”

  我看看那两个圆面孔的孩子,“见过的,家瑛小时候,我买过一件泳衣给她,鲜红色,荷叶边,穿上活像一只洋娃娃。”

  家瑛笑,“我自己倒忘记了,有这样的事吗?”

  家璞说:“明表姐根本不记得我们谁管谁,”他笑,“见了我们就敷衍。”

  我好不尴尬,“谁说我不记得?从右边过去是彼得、思恩、玛莉、小三、玲玲、二弟、家瑛、家璞……”我发现一张陌生面孔。

  这是谁?

  他们都似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大眼睛高鼻子,一面孔的阳光朝气,穿得无瑕可击,但我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子。

  “好好好,”妈妈说:“有甚么急事?我们不留你了。”

  “你们还要坐到几时?”我愕然,“在这里吃晚饭?”

  “你别管我们,”姑姑笑,“去去去。”

  我说:“妈妈,这里由我付账吧,”

  “不用,你先走。”

  我只好离开人群。不是不寂寞的。

  那些孩子们,没多久之前,还都是婴孩,看看他们牙牙学语,没多久就成长,到外国留学,现在怕都有了蜜友,说不定几时成家立室,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在附近的名店逗留一会儿,选了几件衣裳,捧回家去。

  我不与妈妈同住。相反的是,她自老房子搬出去到簇新的住宅区住,而我则留下来。

  我喜欢老房子的温馨,而且说不定甚么时候要拆,更觉珍贵。

  佣人替我开门,我把大包小包往屋子里扔。

  她说:“杨先生来过电话。”

  “给我倒一杯好茶来。”

  我搁起双腿,让血液流通。不知为什么,最近两条腿酸得慌,不知是站多了抑或走多,或是年纪大。

  电话又响,我接过。

  “明涛,今天我来陪你吃饭。”他一开口便这样说,算死我会在家等他。

  “好。”我只答了一个字。

  还是结婚的好!丈夫不回来才通知太太,现在陪我吃一次饭,便要大肆预告,最好我掷出红地毡欢迎他。真窝囊。

  我微笑,但是有几个女人真正能够过独身生活?我的意思是,完全没有男人的生活。不大可能吧,不过有些女人守秘,有些女人宣扬而已。

  我属于半守秘,与杨必业来往,我不瞒人,但如果亲友问起“什么时候结婚”,我必然答八字还没有一撇,一于否认。并不是撒清,私人的事情最好别让人知道,留条后路,将来有什么转变,也可以有下台的机会。

  我跑到浴缸去泡泡浴。

  电话又响。

  我在洗手间内接过话筒:“我知道你今天会来。”

  那边问:“你真的知道?”

  是陌生人的声音。

  我如出浴忽然被生人窥视到,连耳朵都涨红了,又不能挂电话,只好问:“哪一位?”

  “我叫刘振华。”

  “我不认识你。”

  “刚才我坐在家瑛及家璞当中。”

  “啊,你不是我们家的人。”

  “不,我不是你的表弟,我是他们的朋友。”

  “有什么事?”我的声音仍然很亲切,我同这班小鬼简直混得烂熟,他的朋友我也视之为小朋友。

  “想约你出来。”

  “今天不成,今天我没有空。”

  “等杨必业是不是?”

  我讶异,“你怎么会知道?”

  “家瑛说的。”

  “哦。”这小子,什么都给我说了出来。“明天吧,明天你们在哪里?”

 

上一页 下一页
返回书页 返回目录 下载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