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是难得的。”玫瑰说。
我以推销货色的口气说:“所以介绍给你呀。”
“等他结了婚,你好早点嫁人是不是?”玫瑰笑。
“我再也不等他的,我家也没这个规矩,谁有对象,谁先结婚。”我爽快的说,“绝对没有自私的想法。”
“我只待假期快完,早日离开这班亲戚。”玫瑰叹口气。
“几时去旅行?”我问,“你不是订了旅行团?”
“就后天。”她说,“去散散心,不然又回去苦干了。”
“我的妈,你还见我哥哥不见?”我问。
她说:“见。”
“你几时回来?”我追问。
“两个星期后。”
“好,”我说,“就等你两个星期,反正大哥他也等了那些日子了,根本不在乎这十几天。
玫瑰忽然说:“我也等了很久了。”
“如今不是好了吗?双方一见了面,天下太平。”
“未必就是他。我这么大了,也见过不少男孩子,总有毛病,我自己并非十全十美,我知道,也就因为这样,想找个好一点的男孩子,崇拜他也好,尊敬他也好,反正找不到,渐渐死了这条心。”
“要求太苛刻。”我吁出口气。
“你想想,以我这样的年纪,难道去嫁个黄毛小子不成?又不高兴挨穷,自己也赚得了,再没有虚荣,不能老喝白开水,为恋爱而恋爱,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试得最多的,怕了。索性改变作风,求结婚对象,外国的留学生,不过两派,一派老老实实的读书,好是好,可惜木了点,没有出息,放了假就在家煮饭,老妈子佣人似的,没有男人味道,用钱每一个仙都算过,这种人,我看过不少。要不就另外一种,管吃管用管玩,家里有几个子儿,他们整天就飞车兜金发碧眼的女孩子,我也吃不消,跟他们玩,未必捡了什么便宜,吃了亏,招人笑,况且言不及义,面目可憎,更没兴趣。”
我笑了,“天下男人都叫你诋毁尽了,”
玫瑰也笑,“今年回来,每个亲戚都说:‘唉呀!看玫瑰多能干!’我是被逼能干起来的。谁不想嫁人,得有这个福气才行,无奈何,只好撑着读下去,这个博士是这样来的,你可别见笑。”
我罕纳,“你真想嫁人?有这么俗的想法?”
她笑,“我还有更俗的呢,说给你听,你就不睬我了。你道我的生活费打哪儿来?都是半工读的,奖学金只管学费罢了,饭还是要吃的,这些年来,雪糕厂、餐馆、酒店,哪种挨法也不要说了,发薪水的时候,不知道是哭好笑好,奇怪,一年年也这样过去了,心灰意冷,就羡慕一些太太奶奶们,真正各人头上一爿天。”
我说:“你现在不好了?既年轻又漂亮,又是博士了,赚大把钞票,有大把前途。”
玫瑰说:“有什么用?做男人,还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这么老了,赚了钱去养小白脸不成?”
“好难听!你将来嫁了我哥哥,你不用养别人,只养我就行了,你可不要食言。”
她风姿绰约的摆摆头,笑了。
真看不出她吃过苦。自然,一个女孩子在外边,衣食住行都得照顾到,还不能生病,又要做功课,谈何容易,她一一做到,也就很难了。又没有男朋友,否则也有人看顾点,这年头,离了父母就不好。男友是讲运气的,运气不好,不如不要,我看玫瑰的运气并不好。
但是她不露出来,样样都是淡淡的,无所谓,来去都洒脱,以前的恶性子现在都转到功课上去。年年拿第一。
她低声的说:“我一辈子除了几个女朋友外。并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说话也没有人,更不用说诉苦了,我现在也不觉得有什么苦,习惯得很,只是觉得不开心。”
“要开心是很难的,”我劝慰她,“你要看开点。”
“我看得很开。”她缓缓地说。
“家里的人还是在劝你结婚?”我笑问。
“嗯,他们也不是不容我,反正就是这种腔调。”
“来,我与你出去吃饭,我请你。”
我们在外面吃了一顿饭,我送了她回去,她站在门外向我摆摆手,这些年来,她一直是瘦瘦的,也就是这样,腰就很细,穿宽穿窄的衣服都好看。
大哥回来了,就打听玫瑰有没有不高兴。
“没有。”我说,“她问起了你,对你很有兴趣。”
大哥有点宽慰。他问我,“你没有说我坏话吧?”
“没有。”我说,“怎么会呢?不过把你那牛性子说一说,她还很欣赏的样子。”
“真的?今天真不应该去的,闷死人。”
“受人二分四,人家叫你去,你怎好不去?”
“我们几时再去见她?”
“要等她旅行回来,她说要去两个星期。”
大哥说:“两个星期,也很快就过了,下次皇帝老子叫我,都不理啦,先见了她再说。”
玫瑰走了。每到一个地方,她寄来一张明信片,也没有字,就是一个签名。收到第四张的时候,大哥就有点焦急,问她几时回来。我打电话去玫瑰家问,也没人知道。多年来玫瑰就是这样子,说来就来了,说去就去了。没有人敢管她,没有人相信她在等一个有资格管她的人。
两个星期很快的过去了,我是不寂寞的,有玩的地方,大哥很是无聊,他放开了他的书,整天就是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我只好陪他。
他说:“你去玩呀,我不要你陪。”
“近日你很浮躁。”
他笑了,“我一向这样。”他停了一停,“玫瑰没有回来?”
“没有,”我说,“我去问过了,她家人也不知道。”
“真糊涂!怎么样也是个女孩子,就这么放心,所谓放心,也就是不关心。”
“对于别人的家事,我们不便说,”我说,“但是他们对玫瑰,真是太放心,从她十八岁那年到了外国,就没有人去揽事上身,也就放心了这么些年,倒把芝麻绿豆、事不关己的事看得天大,什么都闹中哄哄,就冷淡玫瑰,连父母子女都讲缘分,玫瑰再好,不过是招忌,她不爱留在家中,也就是这个道理,我中学与她同学,我知道。”
“什么道理?”大哥问。
“没有什么。她自小孤僻,与你一样,看见大人不瞅不睬,僵得很,一张嘴又硬,兄弟姊妹多了,自然是能说会道的占便宜,她就比下去了,她家里的人聪明得很,比她能干的还有呢,她也不算稀奇了。”
大哥笑,“我认为她是个十分难得的。”
“这一下子好了,你们两个见了面,你对玫瑰好一点,也让她正式笑一笑。”
大哥说:“这样的人,竟寂寞了这些年。”
三个星期了。我收到第五张卡片,她还没有回来。
天气开始转坏,下着绵绵的雨,整个人都被雨水湿得软绵绵的,不起劲。
大哥下班回来,脸色阴沉得很。
他说:“我见不到玫瑰了。”
“怎么?”我惊问,“忽然说这种话?”
“没缘分,不可强求。”他说,“公司派我去别处考察。”
我喜道:“那是好消息呢。”
“为什么?”他沮丧道,“一去三个月,回来之后,她早就走了,那个时候都秋天了,我见谁去?由此可知这世界上的事,真难说得很,住在一个地方,还有人介绍,还是几次三番的误了事,见不得面。”
“你几时动身?”我问。
“公司代我办手续,快得很,三五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