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想想清楚。"
  "你刚才说的哪个办法……行得通吗?"
  "那个办法不是我发明的,"我笑说,"已是社会上一种现象,别装得那幺天真,
  我不是云七爷,咱们是真金白银的朋友,可人。"可我痛剿林可人。
  "你也有缺点,你的毛病上锋芒太露。"她很气,"出口伤人,不留余地。"
  "你又不见我对莲达那样。"我提醒她。
  "祝你娶一个莲达那样的老婆。"可人孩子气地诅咒我。
  我很认真,"她会是一个好旗子,比你好多了,可人,云七爷娶你,才自寻烦
  恼。"
  "话怎幺可以这样说?"她恼怒。
  "真的,莲达多好应付,摆几十桌喜酒,租套婚纱,在美孚新村找层三十五平方
  米的住宅,到日本兜个圈子,便可与她成家立室。跟你在一起,那还不倾家荡产,筋
  疲力尽?"
  "不要这样说好不好?"可人给我飞一个白眼。
  还不是媚眼呢,我的心先酥了一半,一个女人长得美,已经得到上帝最大的钟爱,
  人士的道路即使比常人崎岖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对我很好,好得没有男女私情存在,女人是很奇怪的,仇人多,心腹也多,认
  定了一个人是她朋友,瞎七搭八什幺都说,等到翻脸成仇,一箩筐一箩筐的把柄落在
  人手。男人不是这样的,男人对朋友很客观,绝不会在这种地方死细胞。
  像可人,莫名其妙地把我当知己,难道她不怕我把她的秘密泄露出去?我眯着眼
  睛看她,是因为我的社会关系不良好?不足影响她的地位?她错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等她成为名流夫人,她就知道了,我可以在小报上出卖她。
  我甩甩头,可人这个女人有一种引人为她犯罪的力量。我一向是个最平和斯文的
  人,现在为了她,升起无穷的想象力,甚至要与小报打起交道来。
  可怕,可怕。
  "你在想什幺?"她探向前来。
  我温和的说:"在想为什幺不能得到你。"
  她嗔说:"你才不会这幺想。"
  我微笑,"别太放心,我也是男人,尽管胸口无毛,男人还是男人。"
  "去你的。"她笑。
  我看看手表:"我要告辞了。"站起来。
  "请告诉我,我会不会做一个好的家庭主妇?"
  我毫无犹疑的说:"可以,当然可以,可人,你是一个天生的戏子,演技一流,
  看你一年多在办公室中的表演,足以得到一座金像奖。做家庭主妇这角色简单很多,
  你需要容忍的人少十倍也不止,你当然可以胜任,也许还觉得缺乏挑战性,但是,问
  题不在是否会任得好,而是你会不会快乐,可人,在国泰民安与不打仗不饥荒的时候,
  生活快乐是很重要的。"
  她怔怔地听着。
  我叹口气,拍拍她的脊背。
  "你真了解我。"她说。
  "是的,我喜欢你。"我坦言不讳,"不过我真的该走了,聪明人不是拿得一手
  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在什幺时候应该离开牌桌的人。"
  "我明白,像我们这种人,交朋友不容易。"
  "别借故发牢骚,"我笑,"这年头无论谁找朋友都不容易。"
  我走了。
  萍水相逢,这社会上什幺样的人都有。
  过没多久,可人告了很长的假,停薪留职。
  总经理还惋惜得很呢,口口声声说快要升她的职,并不知道她来我们这里只是过
  渡歇脚。
  我想她是不会回来了,意料中事。
  打那时候开始,写字楼里的男同事一个个像是睡眠不足似的,闷得直打呵欠。
  可人在的时候,为了要留给她一个好印象,谁都打醒精神做人,她走过的时候,
  大家会吸口气,把发胖的胃缩一缩。有时也会故意打条新领带,好让她看见后投来一
  个赞赏的神色。
  公司里有个美女,大家的情绪不一样,现在美女走了,天又多雨,成天价灰暗,
  一副祸不单行的样子,人人昏昏。
  我也觉得闷。
  莲达咕哝,"那个位子是难做,三煞位。"
  "什幺三煞位?"我问。
  她自打字机键盘中抬起头来,"林小姐那个位子。"
  "是吗?"我觉得奇怪,她会同情林可人?"怎幺,不是林小姐没有本事?"
  "开玩笑,这种眼见功夫谁不会做?"莲达老气横秋,"应付人事难一点是真,
  挂名是个经理,可是一脚踢,无兵无卒,服侍总经理不算,连总经理的女秘书都要对
  付,还有,四周围这些小姐个个乌眼鸡似的吼住那位子,嘿,做一年多也不容易了。"
  我张大嘴,有没有听错?女人赞女人?当然,女人也赞女人,通常被赞那个都是
  处境不妙,落在地狱十八层的可怜虫,所以女人多数以批评为荣──"她们妒忌我才
  骂我,你有没有资格唉批唉斗?"
  而莲达居然变相赞起林小姐来。哗,太阳西天出。
  "……真寂寞。"她说,"那时候比较有心思穿好一些的衣服,不知是谁说的:
  一件名贵的衣服往往比一句刻薄话更能使对手沉默小来。现在走了,没有对手。"
  我讶异:"你──把林可人当你对手?"
  她洋洋得意,"恩。"大有"天下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的感觉。
  这年头真是,你永远不会知道有些什幺人在把你当作假想敌,三脚猫,钟无艳,
  全部蠢蠢欲动,要前来比剑,端的是江湖险恶,行走不易。
  "你为什幺笑?"莲达凶霸霸的问我。
  "我有笑吗?"我摸自己的面孔,"我为什幺不能笑?"
  "你在取笑我,我知道你在取笑我?"她发起脾气来。
  我取出信纸信封,写无头信。
  ……自从你离去之后,阳光也似乎小时了,大家都寂寞至死。男人的眼睛再吃不
  到冰淇淋,女人没有敌人,大家垂头丧气。
  而你,你在什幺地方?你也许不在香港,不过我们抬起头来,还可以看到同一苍
  穹。
  像你这样的女人,一生也许只能碰到一次。
  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久,也没有特别的交情,但有些人,惊鸿一瞥,也能令人一辈
  子难忘。
  以前怀疑但丁是个书呆子,现在明白了。然而现代人与古代人到底心怀不同,不
  可能专注地朝思暮想,为了对抗资本家,我决定用每日办公的时间来想念你,下班后,
  是自己的时间,还我自己。
  祝你好。
  下班开车到她家去,把信自门缝塞进。
  只有在十一岁时做过这样的傻事,有时候傻他一傻,是释放心头大石的良方。做
  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并不是那幺有滋味的一回事,自认为是洁白无暇的人,更加是世
  上最可怖的人。作为一个单身汉,我不需要过分洁身自爱,大可以放纵我的感觉。
  回音很快来了。
  是一大束花,总有好几打,一色的鲜红康乃馨,附着一封短简。
  "我决定结婚,生活由大大小小的赌注组合,有时候输有时候赢,我们把这种赌
  注叫'选择',谢谢你年多来的关注。"
  我很惆怅,她还是决定嫁给云七。经过那幺多的挣扎,仍然飞不出他的手心。也
  好,从此死了心,一味吃喝玩乐,像她那样的面孔,我说过,根本不应在办公室内出
  现。我们能够见到她,也是一种缘分。莲达问"谁送花给你?怎幺会有人送花给你?
  男人不会送花给男人,女人更不会送花给男人。"
  "谁说不会?"
  "哪有这幺露骨的事?"她笑着打开报纸,一凝神,"唉呀,林小姐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