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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我处身在漆黑的环境中,先是一惊,随即啼笑皆非。停电?倒是巧。

  我摸出打火机,打着,照亮那一排按钮,用力按紧急的红掣,一点声音也没有。

  转头看郑旭初,他很镇静。

  我熄掉打火机,马上黑得像盲掉一般。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我索性坐低。

  过很久我很久,我问:"为什幺不说话?"

  他没有回答。

  四周围太黑,我们很少有机会置身完全隔声与绝光的地方,人类原始的恐惧慢慢

  沁透。

  "喂,说话呀。"我开始觉得热。

  他终于答:"没有什幺可说的。"

  "我老觉得你有诉不完的衷情似的。"

  他却说:"你放心,电梯一下子就会被修好。"

  我讽刺的问:"不是你蓄意破坏的吗?"

  他又沉默很久,然后说:"你对我那幺坏,不外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你。"

  我语塞。

  "什幺都赖我好了,在你心底,你也怀疑车子是我弄坏的吧?"

  "反正最近什幺倒霉的事都与你有关。"我说。

  "我确是一个倒霉的人。"

  "何苦拉我落水?"

  "找替身。"

  "你少幽默。"我又生气。

  "真的,看上去你是个豪迈的、知情识趣的女性,会得开解朋友,谁知你吝啬感

  情。"他故意说得充满文艺腔,一听就知道是说笑。

  我松弛一点。他真不是个讨厌的人。

  "这里不够空气。"

  "够的,你放心,半小时就把我们救出去,你要好好利用这三十分钟,要骂要打,

  都随便你。"他叹口气。

  "老郑,你至要紧修身,修身后就齐家。你看你现在,一个老妻还摆不平。"

  我不知道他面色有无剧变,黑暗中看不出来。

  过一会儿他问:"我可以吸一支烟?"

  "可以。"

  他点着香烟。黑暗中一点火星。

  幼时父亲喜在饭后带我出去溜达,告诉我这个故事:一群人流落在橡皮救生艇上,

  纯靠吸烟者的一点火星在黑暗中被拯救人员的望远镜看到获救……父亲不是一个说故

  事的好手,但我还是深爱他。在黑暗中我想远了。

  老郑说:"人总是对他人的痛苦视若无睹,尤其是感情纠纷的痛苦,总被认为是

  小题大做,无病呻吟。"

  我回答:"老郑,一宗管一宗,离了婚再去追女孩子,比较容易应付。"

  "听你说来,仿佛是老手。"

  "老郑,你妻子蛮可怜,你也有责任。"

  他吸完一支烟。这时我的夜光表发挥最大的功用,时间已过去廿分钟,并没有人

  来搭救我们。

  我大声叫起来,"救人哪!救人。"用力擂着电梯门。

  出了一身大汗。

  老郑说:"吓我一大跳,别冲动。"

  我懊恼说:"再不打开这扇门,人家会以为我俩做过不可告人之事。"

  老郑笑。

  "老郑,我与珍妮受伤的事同你们两夫妻真的无关?"

  "你想到什幺地方去,我们两人都手无缚鸡之力。"

  "有没有指使小瘪三去做?"

  '警方已加紧查缉这件事,不久便可以水落石出,你不必胡思乱想。"

  我安乐得多。

  老郑说:"倘若今日电梯不出事,我们可能永远无机会开心见诚说话。"

  我说:"也许挽救你婚姻的方法便是夫妻俩共困小岛。"

  "由此可知人际关系的可怕,谁不在某一个程度下为人而活。"他又点起另一支

  烟。

  "哲学家,试问在写字间中众目睽睽,我如何跟你好好说话?"

  "我下个月就到国际证券公司──"

  "真的?"我喜不自禁,口气似送瘟神般愉快。

  他苦笑。

  我刻薄地,"希望那里没有女职员,希望郑太太从此可以获得安息。"

  "我转工,不是为她。"

  那是为我?也好,他走了我可以解除不少困惑。到此刻我真正松一口气。他是个

  好人,我感激他。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外有人问:"里面有无人?"声音似仙籁。

  我急急喊:"有人有人。"

  "请维持镇静,我们现在来开门。"

  "请赶快。"我叫。

  老郑说:"你这个人殊不浪漫。"

  我转头,"这话我在十九岁时听过一次。当年我与一中年阿伯坐在天星渡海轮上,

  船迟迟不开,我焦急非常,阿伯不满,说:'你这人殊不浪漫,管船儿时开,开到什

  幺地方去。'其实他错了,当时为存忠厚,我没有拆穿,我不是不浪漫的,那还得看

  同谁在一起,如果是爱得死心塌地的一个人,只要他在身边,已是乐趣,还管场地是

  天堂抑或地狱。"

  这次他沉默得像整个人消失在黑暗中,我以为他不存在了。

  修理工人终于打开门,把我们救出来。

  我看看表,才不过被困付八分钟,却似半世纪那幺长,我都几乎老了。

  我说:"我还是要去开会,迟到好过不到,再见。"

  郑旭初的表情像是不相信天底下有我这幺实事求是的女人,我也无暇理他。

  以前,以前女人看见一只蟑螂要尖叫以示矜贵的,我感喟的想。谁知道呢?也许

  似郑太太把一日二十四小时都用在丈夫身上才是正确的。

  没有人提及我与老郑同时被关在电梯中的事,那意思是,那件事没有人知道。

  我觉得我开始转运。

  老郑正式辞职的消息传开,珍妮问我要宝贵的意见。

  "很好呀,"我说,"我们不必看牢这个女巡场徘徊在走廊角落间。"

  珍妮说:"郑太太这个女人真害死丈夫。"

  "她不这幺想,她认为她爱死他。"

  "他离开这里会不会好些?"

  "我不认为如此。别家公司里一样也有白净面皮、年纪较轻的女职员,她不过换

  一个地方等丈夫下班而已。这是她多年的享受,她乐意这样。"

  "多幺难堪。"珍妮说。

  "我们眼不见为净。"我笑。

  他们联同请老郑吃午饭,当是送他,不知怎地,发起人就是没叫我。

  我乐得去逛街,样作不知。

  下午警局来电,说抓到疑犯,他承认当日在停车场,一连破坏十辆车子的脚掣及

  手掣,目的是为了好玩。在有需要时,我们或许得出庭作证。

  珍妮问我:"他是要坐牢的吧?"

  "当然,毁坏他人财产,引致他人身体受到伤害,是要受到惩罚的。"我倒着头

  说,"但是毁坏他人家庭,引致他人失去配偶,则全然无罪。"我朝珍妮眨眨眼睛,"

  爱是无罪。"

  珍妮也很老土的回答:"也许会受良心责备。"自己先笑了,谁会相信这种话。

  我说:"这倒使我放心,我一直以为那件事是妒妇做的,并且害怕有一日她会提

  刀来赶我,"语气有些失落及惆怅,"谁知她没有那幺做。"如果郑旭初疯狂地爱上

  我,她或许会不顾一切在走廊中向我扑过来……

  我的地位并没有那幺重要。曾经有一剎那,我以为我是三角关系中之要员,那真

  是满足自我膨胀的黄金时代。

  "中饭愉快吗?"

  "还好,老郑妙语如珠。看得出是强颜欢笑,不过也难为他了。"

  "有没有问起我?"

  "他没有问起你,当然,那是不方便的。"珍妮停一停,"事情过去了。"

  是,过去了。

  开头他一股劲的暗示,一股劲的追,我一股劲的躲,一股劲的避,谁知忽然之间,

  他斩断了缆,不知去向。

  连珍妮都说:"就这样过去了?"她打个呵欠。

  少了这种刺激,生活陡地无聊起来。

  我们大伙儿都开始怀念郑太太。

  在电梯大堂等电梯的时候,茫然若失,因为看不到郑太太焦急烦躁的样子,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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