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芳决定好人做到底,“我很好,你请放心。”
“为什么到现在才应召前来见我?”
延芳只得胡乱找个答案,“我已再世为人。”
众人又呵一声地叫起来。
延芳说:“我要走了,你们多多保重,”忽然想起来,“对了,不要再叫我了,这是很伤元气的一回事,对我无益。”
岑太太含泪说:“对,对。”
“再见。”
岑太太不住颔首。
延芳看清楚了她的面孔,那曾是秀丽的五官此刻紧紧皱在一起,延芳不禁抚摸她的手。
她觉得了,“玉琴!”
“保重身体。”
延芳转身,离开那间大厅。
她醒了,红日炎炎,已是上午八时半。
第一件事便是掀开被褥去找母亲。
“妈!”延芳紧紧抱住她。
“神经病,还不去梳洗?”
幸亏母亲还年轻,“妈,我决定一年来看你们两次。”
“我希望你搬回来住。”
“我郑重考虑。”
她随即出门,驾着小车子,驶到山坡那一边去。
梦境如此清晰,延芳想去找那户人家。
门牌八三四号。
对着金门桥。
这样的街道应该不多。
但是因不知街名,一找也就个多小时。
延芳找得口渴,见到小贩骑着摩托车上来卖果汁,便要了一小瓶,喝起来。
猛然一抬头,便看到八三四号,浅蓝色与白色的墙壁,对牢蔚蓝的金门湾。
找到了。
真奇怪,她明明不是岑玉琴,却不住受到呼召,老远跑了来旧金山,梦中魂离肉身,去到八三四号,与岑的家人见面。
延芳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她把车子停好,前去敲门。
门打开了,延芳一眼便认得那是昨晚两位女士之一,但不是岑太太。
“请问是岑家吗?我找岑太太,我姓章,叫章延芳。”
对方见是妙龄女子,又是同胞,便请她进去。
整个梦获得印证,会客室与延芳梦中所见一模一样,那只水晶钟的时针与分针指在十二时正,不过这次是中午。
窗帘已被拉开,日光透进来,延芳觉得无比熟悉,她挑了张椅子坐下来。
“我去唤岑太太。”那位女士走开。
延芳举目四处浏览,忽尔听见“呵”地一声,她目光落在一瘦削的年轻人身上。
啊,他便是带头呼唤她那人。
延芳看着地,他也看着延芳。
终于,两人不约而同地问:“你是谁?”
那年轻人取出卡片给延芳,延芳一看,呆住,卡片上写的是“曾立人,哥伦比亚大学灵学教授。”
延芳说:“你猜我是谁?”
他毫不犹疑地说:“你回来了。”
“不,”延芳说:“我不胜其扰,前来查探究竟,快告诉我,岑玉琴到底是什么人?”
曾立人立刻到书架上取过一幅照片递给延芳。
照片上是一个秀丽的少女,穿着六○年代的服饰。
“汽车失事?”
“也有人说是殉情自杀。”
“什么?太笨了。”
“她母亲反对她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分手后,那男孩子被征入伍,在海防阵亡,随后就发生了这件意外。”
“正如你说,纯是意外罢了。”
“岑太太不能释然。”
“可怜的母亲。”
“我半年前应邀前来呼召你,这位小姐,我怀疑你前生是岑玉琴。”
“胡说,我是我,岑玉琴是岑玉琴。”
“那么,”曾立人目光焖焖,十分兴奋,“你如何会应召来到这里?”
延芳怒道:“因为我的脑电波刚好接收到你发出的讯息。”
“不会那么巧。”
“指纹也有相同的机会!”
这时,忽然有人问:“谁,谁找我?”
是岑太太出来了。
两个年轻人只得暂时停止争执。
延芳站起来,“岑太太,我是章延芳。”
岑太太今日精神略好,白发梳理过,又换上套珠灰色洋服,看上去较为年轻。
她看到的延芳背着光,五官不十分清楚,可是像煞一个人,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玉琴!你怎么来了?”
可见像,像得不得了。
廷芳温言答:“我不是玉琴,我是延芳。”
她前去握住岑太太的手。
“你认得玉琴?”
“家母是玉琴的同学。”
“呵我忘了,我忘了,如果玉琴在生,该是中年人了,唉,日月如梭,光阴似箭。”
延芳坐下来,陪岑太太喝茶。
岑太太说:“两家该多些来往才是。”
延芳答:“是,是。”
可是延芳对这间房子有说不出的亲切感,一定是因为梦中常来的缘故。
延芳在三十分钟后告辞:“岑太太,我有空再来。”
“下次再来。”
岑太太送她到门口。
“保重身体。”她忍不住补一句。
那位灵学专家却不放过她,“章小姐,我送你。”
路上延芳椰撤他,“曾先生,岑家不需要你了。”
“我从未遭遇过这样的个案!”
“什么个案?”
“灵魂先来,然后,肉身跟着出现。”
“因为我是一个活人,曾先生,我不是游魂。”
“然则,你相信游魂?”
“曾先生,我不肯定,但我也不否定,我态度开放。”
“章小姐,让我们去喝一杯咖啡。”
“不!”
“为什么?”
“夫子说:敬鬼神而远之。”
曾立人笑了,“你才是那只鬼魂,我,我不过担任俗称灵媒的角色。”
延芳无奈,“好,一杯咖啡。”
她亦想知道更多。
他们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曾立人开门见山,“章小姐,我想请你协助我做一项实验。”
延芳立刻摇头,“对不起,我不是白老鼠。”
“我们可以帮助你回忆前世之事。”
延芳一直摇头,“我今生活得很好,我不理过去,我只看将来。”
曾立人失望,“你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延芳笑笑,“不比你那么强烈。”
“抑或,你怕?”改用激将法。
延芳丝毫不受影响,“谁不怕死亡。”
“玉琴是个感情冲动的女子,你比她稳重成熟。”
“这样说就不公平,我年纪比她大,她没有机会发展她性格较好的一面。”
“你同情她。”
“那自然,但无论如何,她这样不懂得珍惜生命,却不值得原谅。”
“你说是意外。”
“意外亦可避免。”
“讲得好。”
“你看她母亲是多么伤心,三十余甲来生活阴暗。”
“母亲,也似乎应该给予子女较宽自由。”
“那个时候的母亲不懂得那样想,不比今日,”延芳不禁觉得幸运,“家母非常尊重我及爱护我。”
“看到你快乐的今生,我觉得宽慰。”
延芳啼笑皆非,“别太坚持你的理论,我始终认为我不是岑玉琴,这件事不过是巧合。”
曾立人不置可否,“你若改变主意,请与我联络。”
“我过几日就要回去了。”
“祝你凡事顺利。”
“谢谢。”
延芳回到家,她母亲午睡刚醒。
延芳说:“妈,以后几天,一定在家陪你。”
章太太感喟,“小时候老是缠住妈妈不放,寸步难移,讨厌得不得了,你外婆说,不要烦,一下子就长大高飞,再也见不到了,果然如此。”
“你为什么放我走?”
“不放,行吗,再说,我霸住你干什么,时间乐得自己享受。”
延芳又紧紧拥抱母亲。
“我替你去做点心。”
延芳躺在沙发上,忽然之间累得无以复加,眼皮都睁不开来。
她心中嘀咕,别又是那灵学专家在远距离作法吧。
她睡着了。
开头没有知觉,稍后发觉自己在一片无边无涯的草地上,草地葱青可爱,修剪得十分整齐。
延芳大奇,脱口问:“这是什么地方?”
谁知有人答:“这是时间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