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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你不扮演角色?”

  她不回答,只动动嘴角,似笑非笑。

  我笑,“原来也有不爱说话的女人”。换了是曼薇,现在早已谈到楼宇管制问题了。

  她还是不出声,眼上的薄霜似略有融解。

  我耸耸肩,“很无聊。”

  她果然开口,“那为什么来?”

  我说:“陪女朋友。”叹口气。

  她轻描淡写的说:“应该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答:“若要人似我,除非两个我。”

  她一怔,随即点点头,“想得开是好事。”她说。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问:“看样子你也并不享受这个舞会”

  “我?”她缓缓抬头,又喷出一股青烟,“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我扮演的角色,叫做“笼中鸟”。”

  我呆住了。

  这句话里有多少的悲哀与怨愤,她越说得平淡,我越是惊心动魄。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取起面前的杯子,杯中有酒,她喝一口,恢复静默。

  “明!明!”曼薇在寻我。

  “再见。”我站起来弯弯腰。

  她没有理我。

  曼薇拉住我,“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说我头痛,要早走,我掩着额角。

  她坚持会得最佳化妆奖,要留到最后。

  我突然觉得忍无可忍,转头开车就回去了。

  后果如何,我不是不知道,但在那一刹那,我感染了女主人那种厌世的情绪,非常闷腻,非走不可。

  那夜我睡得不熟,一直在梦中以为有电话铃响,等电话铃真响时,我又起不了床,好容易挣扎着去听,果然是曼薇,用粗口把我骂得臭掉。

  我隔了十分钟问:“说完没有?”

  “我等你解释。”

  我扔下话筒。

  我终于对她忍无可忍了。

  我自顾自洗脸刷牙刮胡须淋浴。

  曼薇给我一种廿四小时都坐在的士高的感觉,音乐震耳欲聋,我需要休息。

  我正在穿衣服的时候,曼薇大声的敲我公寓的门。在门外等。

  我镇静的拉开门,“你要什么?”我问:“你有完没完?”

  她退后一步。

  我皱起眉头又问:“你要什么?”

  “要你道歉。”

  “好,对不起。你满意了没有?”我不知哪儿来的火气,“我可以关门了没有?”

  我大力的拍上门。

  这女人!其实是个笨女人。

  她并不懂得将事情冷一冷,非得闹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她又按门铃,在门外叫,“董钓明,你好,你有种,以后我们算是完了!”

  我不去睬她,我不懂吵架。

  她似乎气疯了,以脚踢门,似乎要拆掉整间屋子,把我撕成碎片。

  我取过车匙开门,她扑上来给我两耳光。

  我脸上火辣辣的痛,但是我不理她,迳向停车场走去。

  曼薇到这个时候总算静下来,她也明白事情已经搞大了,不可收拾。

  我冷冷的开车到写字楼去。

  女人。我想,无论她们受过多少教育,本性难移,她们一遇事脑袋马上沸腾,不可救药。

  脸上犹自火辣辣,但却心安理得,我可以安安乐乐的离开曼薇。

  到写字楼,想与我的拍档老张诉苦,他正与一位客人谈话,开门出来,我看到是周家的女主人,她那双冷冰的眼睛,到哪里我都认得出来。

  我跟她打招呼,“周太太。”

  她没有把我认出来,淡淡的看着我。

  我提醒她,“我是昨夜那个吸血僵尸。”

  她并没有笑,轻轻的说:“昨夜吸血不顺利吧,你脸上有五行手指印。”

  然后转头走了。

  她仍然穿丝旗袍,婀娜多姿。

  我尴尬万分。

  这女人的风采如明月,晶莹皎洁,却又不刺目。

  我问老张,“她来找你干什么?”

  “离婚。”

  “啊?”

  “啊什么?一天接十单离婚案子。”老张说。

  “她这单不易办。”

  “你怎么知道?”老张问。

  “我自然知道。”我说。

  “猜得不错,她丈夫外头有人,她肯分手,但要一大笔现款与不动产,她丈夫却又不想分手了。”

  “她现在怎么样?”

  “告丈夫通奸,若周某丢不起这个脸,她就得偿所愿。”

  我点点头。

  男女的事到最后,往往就是这么丑陋,我抚着脸,想到我与曼薇。

  曼薇罪有应得?抑或我们缘份已尽?

  我叹口气。

  中午出去吃饭,又碰见周太太。

  我搭讪地坐在她对面,“搭抬子。”我说。

  她漠不关心的说声“请”。

  我有点紧张。

  她问:“你与张是合股人?”

  “是。”我说:“我们也是同学。”

  她点点头,不置可否,脸上一点歉容都没有。

  我细细看着她的脸,心中想着“眉目如画”是形容她最贴切的字句。

  她忽然抬起头来,捉到我偷看她的陶醉情形,我脸红,她笑。

  过一阵子,她淡淡的说:“男人喜欢与失婚女人来往,大概是因为她们容易上手。”

  我不敢回答,过很久才说:“我不是。]

  她不响,拿起前面的酒喝。中午也喝酒,心情大概非常坏。

  过一会儿她说:“今天傍晚有空?”

  我一怔,一时不会意。

  她又说:“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你。”然后拿起手袋,就走了。

  神秘地留下一陈香风,这个女人与曼薇是两个极端,她引人入胜,值得发掘,但曼薇的优点,看到那么多,就是那么多。

  不要再批评曼薇,不要再生她的气,不要再对她不公。

  我查到周太太叫白萍姬,周白萍姬。

  她这次约会我,不是我的艳遇,而是她需要调剂。真正厉害的女人不需要声音响,真正厉害的女人连声音都没有。

  那天下午我心砰砰跳,我这颗湾了的心。

  以前我与女朋友吵架,心也不安,这次我却为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个人。

  我等到五点钟,下楼,看到周太太坐在一辆白色的摩根跑车里,穿着白色的衣服,紫色的皮鞋、湖水蓝的围巾,她的脸仍然没有喜怒哀乐,但一双眼睛出卖了她,她瞳孔中充满盼望。

  我把车匙放回口袋,上她的车。

  她缓缓的把车子开出去。

  我对其他的女人,从来没有像对她那样的兴奋。

  这一夜她把声调处理得这么好,原来很邪恶庸俗的一个晚上,她却与我很优雅的度过。

  我们去听了半场钢琴演奏,到浅水湾酒店吃茶,在她家郊外的房子用晚饭。

  她并没有说很多话,但我觉得无限的温情依依,因她进厨房为我煮土耳其咖啡。

  她拢络男人的手段是一等一的。

  但是她并没有留住丈夫。

  喝完咖啡,我醉了,虽然整晚没有沾过半滴酒。

  她叫我送她回家。

  夜了,风凉如水,送她到门口,她也没说话,只看我一眼,闪身进入屋子,幽灵一般,我在周家门外站了很久,才叫车出市区。

  在她面前,我融化成一堆,无力抗拒。

  曼薇托人来取回她的东西,我与来人说毫无问题。我拿了一只大纸盒,把略有可疑的物件往里扔,什么领带袖口钮一大堆,差公司里的信差送了去。

  从此之后,与曼薇一点瓜葛都没有了。

  曼薇亲自打电话来,说过有几本书我漏掉了。

  她变得很噜嗦——几本书!有什么了不起呢?丢了可以再买,又不是绝版书。

  周太太说:“她还爱你。”

  我说:“太不幸。”

  “她是个笨女人,当男人不再爱她,最好的方式是自动失踪。”周太太毫不动容的说:“情场中胜败乃兵家常事,最要紧是:赢要潇洒,输也要潇洒。”

  “这句话男女通用,”我说:“我会紧记。”

  我与她约会渐频,“社会”上的传言也越来越不好听,我不顾一切的与她来往,不顾这些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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