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温和的笑,不与他争辩。
李德明气鼓鼓的时候分外有趣。
“告诉你,”他继续无理取闹,“你要是行差踏错,我把你斩成一截一截。”
他吃醋了,好现象。
保罗仍然与我通电话,他说他打算到美国度假,我提醒他,叫他顺便去看看咪咪。
我们站在校门谈了一会儿,照例喝杯东西,便道别,各奔前程,这时候保罗己把我当一个长辈看待,我有点安慰。
但李德明莫名其妙的炸起来。拍桌子大骂山门。
他以为抓住我的小辫子,可以大兴问罪之师。
“难怪呢,”他开始控诉我,“放了学老不见人影,我以为你跟谁在一起,原来是保罗!小孩子你也不放过?”
“我觉得有亲切感,”我说:“我丈夫跟他同样的幼稚。”
“你跟他去吃什么冰淇淋?你现在返老回童?”
“你少管,我有我的自由。”
“那么离婚好了,岂非更自由?”
“你妒忌一个孩子?”我问李德明,“你妒忌他?”
“笑话,他是个孩子?早就成人了,你能视咪咪为孩子吗?”
“根本两回事!”
“你频频约会他?怎么,对我厌倦了?”他一发不可收拾,“你当我是死人?人家看在眼内会怎么说?”
“你想怎么样?”
“以后不许见这个人。”他咆哮。
“我根本没打算与他怎么样,”我说:“但我也有权拥有朋友。”
“不准再见他。”
“你是否在恐吓我?”
“是,当心我杀了你。”
“我口头上答应你有什么用?如果你不信任我,你始终会疑神疑鬼。”
“我们去旅行,离开香港一段时期,我务使要你忘了这个人。”
“到哪里去?”我瞠目而视。
“巴哈马群岛,答里……越远越好。”
“带一个黄脸婆去这种地方,岂非浪费——”?
“我求求你,”他几乎声泪俱下,“离开那小子,离开他。”
我发觉我与李德明是深爱对方的,我们可以白头偕老。我俩的生活太过平静幸福,以致有厌倦感,稍微有点风浪,时穷节乃现,马上知道对方的心事。
我非常在乎他,而他也非常的在乎我。
直到动身去巴哈马那一日,我都这么想。别以为我们夫妻俩幼稚,我们之间容不了第三者一点点的影子。
那些“大方”的夫妻看法是不同的,他们的关系名存实亡,所以才能一只眼开另一只眼闭地各自活动,若无其事。
我与李德明不一样,我们相爱。
姊妹
严家有两姊妹, 姊姊廿五, 妹妹十七。
严伯母很急于要把这两位小姐推销出去。正如张爱玲所说:嫁女儿,第一个最蘑菇,以后就方便,一个跟着一个,姊姊为妹妹物色妹夫,是天经地义的事。
因为我也算是个够资格的人选,因此暑假回来,马上被严伯父伯母请去吃饭洗尘。
我身上一点尘也没有。但是白白大嚼一顿,又有妙龄少女作陪,何乐而不为?
严大小姐叫郁芳, 二小姐叫俊秀,都是出色人物。就算是他们两人的名字,也是平凡之中带点特别的味道,我相当欣赏。
姊姊很大方活泼,相当骄傲,虽然严太太屡次以眼色制止她,她还是直爽地有一句说一句,绝不饶放任何人。
那夜她说:“去……看电影的时候,瞧到‘阿嘉泰’的预告,那个男人问:‘阿嘉泰谁?’我说:‘还有阿嘉泰谁?阿嘉泰姬斯蒂呀,英国侦探琼瑶而已,’可是他瞪大眼睛,一片空白。倒是吓得我半死。”
严太太忍不住:“郁芳!”郁芳向我眨眨眼。
我微笑不语,心中倒是很赞许这位大小姐,觉得她这一号人物适合做朋友。男女之间最好建立在朋友关系上。很少遇见这么豪爽的女孩子。
也难怪她,大学刚刚毕业.学的又是顶尖科学,眼角中那份冷冷的神色,不知吓走过多少男生。
她妹妹俊秀就不象她,面孔晒得红红的,皮肤细滑得看不到一个毛孔,有种娇慵相,不说话,老是看着人笑,年纪很轻,还没成型,我没有把她放在考虑范围内。
吃完饭我与郁芳说:“我明天上午打电话给你。”
“好。”她点点头,“上午我在家。”
我笑说:“不过如果你说不出《夜未央》与《大盖士比》的作者是谁,我不请你看电影。”
“我,那个,那个是美国依达。”她哈哈笑起来。
我也笑。
俊秀向我横一眼,秋波流动,我心中一动。
回到家中,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边剥水果一边对严氏姊妹评头论足。
我笑:“妈,别批评别人,我怕别人也批评我,严氏夫妇不知在说我什么呢。”
妈妈并不理睬我,她说:“郁芳太恃才傲物,那张嘴巴实在可怕,我吃不消。”
爸说:“有什么不好?人家不知多能干。”
妈:“女孩子家。”
爸:“现在同工同酬,女孩子既然做男人的工作,为什么不能说男孩子的话?”
妈:“看样子你是叫化子吃死蟹,只只好。”她赌气。
爸:“你能把严家大小姐当死蟹?香港还有活蟹吗?我不管,我只想儿子快快结婚,媳妇快快替我生大胖孩子。”
妈;“你急啥?”
“你又不急吗?”爸反问。
“我当然急,”妈妈象斗败了的公鸡,“我看到别人到幼稚园去接孙子放学,搂搂抱抱、亲亲热热,简直悲从中来。”
我目停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子有什么用?”我问:“为什么每个老人家都迷信孙子?”
爸静很久。
他说:“我年轻时也不明白,生下你之后,儿子,我才发现生命的奇妙,你是我与你母亲的结晶,虽不比旁人强,也不比旁人差。可是你是我们的,终于有一日,当我离开世界,我虽死犹生,你会活下去,你身体中流着我的血,继续挑战生活。至于孙子,是更进一步的保障——你明白吗?”
“我还是不明白,”我笑,“生命不应如此狭义——所有人类都流着同样的血,何必分彼此?”
妈妈说:“你跟儿子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怎么会明白?”
我说:“我明天打电话给郁芳。”
“我看是二小姐好。”妈妈说:“娇滴滴的。”
“二小姐太小。”爸说:“人家还是孩子。大小姐最好,两个人都大学毕业,各有高尚职业。”
妈说:“说也是,我喜欢知识份子媳妇,一家都正正经经。有种小家子气父母,一生五六个,有哪家瘟生来追求最大的女儿,弟妹都跟出去免费吃饭看戏,你想想,婚后那还得了?吃穷姊夫。”
我说:“如果那姊夫愿意,何必替旁人他心焦?”
我回到房间去睡觉。
夜里我并没有梦见大小姐。不知为什么,脑子里都是二小姐那种懒洋洋的神情。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可是我对她印象至深。那种成熟女人的身裁,小孩子面孔,举手投足间处处表现是个危险人物,为了这么样的小姨,就该娶她姊姊!(男人没一个安着好心眼。)
我来不及摇电话到严家。严伯母笑着应我,看样子那一关我是通过了。
我说:“是郁芳吗?想约你出来谈天。”
她笑问:“昨日我的面试通过了?”
“是。”我说:“我的分数又如何?高抑或低?”
“不错啦,家母怕你是笑面虎——因你老不出声。” “我保证我不是。”我说。
“同时她怀疑你的收入是否够开销一个小家庭。”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