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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想想你母亲……”我说。

  他伏在桌子上,不肯抬头。

  没多久,他母亲来采访爸爸。

  她穿一套灰呢最时髦的套装,裙子是窄的,外套略松,丝衬衫,小绒线背心。

  她礼貌的说:“我来得真是冒昧。”

  我看看她脚上一双漂亮的皮鞋,与纤浓合度的足踝。

  她说:“我来还这个。”她取出一张支票递给爸爸。

  爸爸说:“急什么呢?”

  她说:“维旭的父亲……我想说的是:这些年来,我总是收拾烂摊子,我会负责,对维旭,你们可以放心。”

  妈妈被感动了,她握着她的手,“这是什么话呢。”

  “你们该相信我。”她说:“维旭像我。”

  爸爸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薇薇与维旭的事,已成定局,你放心。”

  她点点头。

  隔了一会儿她苦笑说:“我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生了维旭,当时才十多岁,纯情的开头往往有最不纯情的结局。我辛苦的生他,他辛苦地长大,我当初没嫁到好丈夫,他没有一个好父亲,我们同病相怜。”

  爸爸说:“现在你们比谁都好。”

  维旭的母亲说:“他与你们亲近,你们多照顾他,我无能为力。”

  爸爸说:“我们两夫妻同心合力办事,自然事半功倍,你一个人,要下双倍功夫,已经大不容易了。”

  她仍然笑,喝完一杯茶,就告辞了。

  妈妈事后说什么都不明白当初维旭的父母是怎么结合的。

  “完全不合理。”她说。

  爸爸说:“这种事是很多的,问当事人,他们也不明白,世界上有许多怨偶,我想维旭的母亲也有错,既然比丈夫高出许多,当初不该嫁他。”

  维旭来追问我:“她替父亲付了债?”

  “是的。”我说。

  维旭沉默了。

  “你有个好母亲。”我看他一眼。

  维旭不出声。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说:“你父亲已经再婚了,是不是?”

  “是的。”

  “还生了孩子?”

  “是的。那是一个东歪西倒的孩子,他母亲是那种欢场女子,没有知识。”

  “你父亲是个奇怪的人。”

  “我不想告诉你,怕你看低我。”他捧着头。

  “这关你什么事?”我说:“别傻了。”

  “将来要是他来缠着我们不放,怎么办?”维旭绝望的问。

  我笑嘻嘻说:“你放心,只要你授权,让我来把他赶走好了。”

  维旭握住我的手,欲言还休。

  “咦,”我说:“别再哭,我最怕看见别人哭。”

  后来我们就订婚了。

  爸爸请了维旭的母亲。

  他跟维旭说:“我作主张请了她,她是我朋友,也是你母亲,你再不高兴,也得给我一个面子。”

  维旭哽咽,“是……是的。”

  我鄙夷的说:“瞧他这样子,不知是那一种情意结作祟。”

  妈妈说:“薇薇,你再胡搅!”

  那一日妈妈做了一整桌的菜,维旭的母亲独自出席,她穿一件丝棉袄,灰色起云头暗花,滚深紫色与银灰双边,面孔上略化了妆,十分明艳,因长得像维旭,看上去就如两姊弟一般。

  维旭看见他母亲,有点不自然,坐在一边不出声。

  他母亲并不介意,落落大方的与我们说话。

  “我买了件纪念品,”她说:“不成敬意。”她递给我一个指环盒子。

  我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小小的钻石戒子,钻石很小,只三十分左右,但是十分精致,我马上戴上了。

  妈妈说:“很好看,完全适合薇薇的口味。”

  她笑笑,不出声。

  大家帮忙开饭,吃得很多。

  饭后坐在一起喝咖啡。

  维旭忽然走到他母亲跟前去,“你——你好吗?”他声音颤抖着。

  他母亲若无其事地,用很平静的声调说:“还好,你呢?”仿佛跟阔别多年的老朋友说话。

  “你婚后——没有孩子?”维旭问。

  “孩子?你不是我孩子吗?”她问。

  维旭低下头。

  她温和的说:“你有空可以来看我们,我丈夫对我很好,我们平常也很空闲,他喜欢下棋,就愁没对手。”

  整间屋子都静下来,我们听着他们的对白。

  他说下去,“听说你功课很好。”

  维旭说:“马马虎虎。”

  “订了婚就是大人了,好好对薇薇。”

  “我懂得。”他说。

  后来她告辞,爸爸要送她,她说:“我丈夫会来接我。”

  我拉拉维旭,我们一齐送她到门口,没等一会儿,一辆小小的日本车开过来停下,一位长得很端正的中年人下车与我们打招呼。

  她为我们介绍,然后跟他走了。

  我问维旭:“我们几时到她家去?别告诉我你没她的电话号码。”

  维旭问:“你认为她漂亮吗?”

  “最漂亮的母亲,”我说:“做人特别漂亮。”

  “唔,她很强壮。”

  “这年头,不能太苛求,那么样的母亲,打了灯笼没处找。”

  “她不像母亲,”维旭说:“她最多只像一个朋友。”

  妈妈说:“身上满是油腻味的才是母亲,像我,唠叨的才是母亲,像我,不会赚钱才是母亲,像我。”

  爸爸说:“我们还是讨论孩子们的婚期吧。”

  我说:“要是我们有了孩子,她就是祖母了,天底下怎么有那样的祖母呢?我想象不出,太难为情了。”

  我们一起笑。

  男友

  任何人看见我,不问:“好不好?”他们问:“几时结婚?”

  渐渐这件变成了无形的压力,令我困惑。

  后来连我十五岁的侄女儿都说:“你没有男朋友?唉呀,怎么会?”

  朋友们都追问:“到底要怎么样的男朋友?给你介绍,你以为青春能延续多久?你都廿七岁了,照上一代标准,早就变烂茶渣了,现在才充着做时代女性。”

  “我不担心那个。”我说。

  小黄说:“不敢担心是真。”

  我说,“你算了吧你!你是泥菩萨,还充恋爱问题专家呢,不要脸,才离婚离得焦头烂额的。”

  小林问:“你不怕寂寞?”

  “我不怕。”

  他老婆嘉丽丝说:“凡事有人商量,总比较好点。”

  我说:“上哪儿去找那么一个人。”

  咪咪说:“你不去找而已,要不就嫌一班男孩子俗气。”

  我说:“与你们又成了兄弟姊妹一样。”我笑了。

  “有什么条件?说出来听听。”

  我说:“诚意,要有诚意。”

  平常做人已经太虚伪了,感情要真挚。

  真有那么多没诚意的男女。

  一男一女约了我吃饭,那女孩子心想,要不让我付账,要不让那个男人做瘟生,反正要她掏腰包,她是不干的。

  结果她早到,叫了一桌菜,她男友随后来,又再叫一桌菜,付账的时候。两人一齐对我说:“谢谢。”

  结果他们俩并没有在一起,算盘太精刮了。

  这就是没诚意。

  我问,“有什么好的男孩子?”

  “你要求太高,本身不过略具姿色,又要人家有文凭,又要懂得看红楼梦,多噜苏。”小林撇撇嘴。

  周末约了嘉丽丝与咪咪吃饭,饭后吸一枝烟,坐着看电视。

  我们在看一个香烟广告。

  我顺手一指说:“那个男孩子不错。”

  “谁?”咪咪。

  “那个,你看。”

  广告中的男孩子一边开车一边掏出香烟,深深吸一口,字幕打出来,他随着一首轻快的音乐把车停下来,让一个金发女郎上车,扬长而去。

  嘉丽丝问:“他?”

  “为什么不?”我说:“身体健康,一张端正暖性的面孔,很潇洒的神情。”

  咪咪像是遇到全世界最好笑的事一样,呵哈呵哈的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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