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她诚恳地说:“我祝福你,刘先生。”
刘立成颔首,车子渐渐远去。
故事说到这里,好像该结束了,只有在故事中,活生生的赌注,才有这样好的下场。
但是生活必需继续。
刘立成搞了一个盛大的告别聚会,邀请近五百位宾客,开开心心玩了一个通宵,到了翌日中午,还有醉酒的客人自客房出来问要浓茶。
可是最终有聚必有散,客人统统离去,刘立成令所有佣人放假,重新装修大宅,他孑然一人,到伦敦去了。
许多亲友都想为他介绍对象,他温和他婉拒。
他只想清静。
这些年来,关于他感情生活的谣传也很多,刘立成的名誉并非上佳。
许多名门淑女一听这三个字说不定就害怕,他也无谓去做社交圈的新话柄。
他逛了一间书店又一间,喜欢蹭博物馆,倦了找一间小食店填饱肚子,腻了便到巴黎玩数日。
这样,他竟在欧洲就了下来,乐不思蜀,留着胡髭,穿便衣,女伴不是金发就是红发,晃眼便半年过去,不思归。
公司其他拍档开始催他回去。
追得紧了,他索性表演失踪。
可是电话录音机里留着一个讯息:“刘立成,我们需要你,请速现身,半年疗伤期对现代人来说已是奢侈,你的伙伴戚成义。”
听到这样的恳求,刘立成忽然觉得自己不合理之至,歉甚,终于决定告别流浪生
活。
他打算在周末还去。
星期五上午,他到相熟的书店去取订书。
拿到那本十九世纪末期初版狄更斯的块肉余生,他站在店堂欣赏了一会儿。
冷不防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力。
“能给我看看吗?”
一抬头,他便知道是她了。
秀丽的面孔,文静名贵的衣着,与他有一般嗜好,她叫王唯绮,廿七岁,是位建筑师,承继父业,在伦敦拥有一例小小建筑公司。
他们到茶座去谈了一个下午,说到最后,刘立成遗憾地说:“可惜我明天便要走了。”
“去何处?”
“香港。”
“哎呀,我也是明天去香港。”
而且是同一班飞机,这样的巧合,叫做缘份。
故事到这个阶段,真的应该结束了,好心人有好报,应了盈盈对刘立成的祝福。
又过了半年,他俩在香港结婚。
婚礼非常简单,连酒会也不设,注册、蜜月,然后开始养儿育女的大计。
刘太太在怀孕时口味刁钻,喜欢吃各式各样甜品,否则就情愿捱饿。
刘立成只得与司机二人挖空心思寻幽探秘。
“有一家小小专门甜品店里的自制芒果冰淇淋简直一流。”
“还等什么?马上去。”
司机把车停在横巷,他们两夫妻一进甜品店,就知道找对了地方。
那小小的店面洋溢着一股甜香,刘太太兴奋地买了十来种不同点心,刘立成一直笑问:“你怎么吃得了那么多?”
然后,老板娘出来了,她笑笑说:“刘先生,今日我请客。”
刘立成一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笑意盈盈,一双美目情深款款。
呵,别来无恙乎。
刘立成心底无限宽慰,她到底站起来了。
刘太太讶异,“原来是朋友。”
老板娘连忙说:“刘先生在生意上帮过我好大一个忙,以后来吃甜品,无论如何不可收他费用。”
“那怎么可以,你是开门做生意的呀。”
“托赖,小店生意不错,小店请得起。”
刘立成一直颔首。
临走,才发觉店名叫成功,看来,也是为了纪念刘立成。
回家途中,刘太太说,“我竟不知你有那么可爱的朋友。”
“许久没见面,看见她生意成功,非常替她高兴。”
“你帮过她什么忙?”
“不足挂齿。”
“嗯,你猜,我该先吃哪一只冰淇淋?”
“樱桃,粉红色,多漂亮。”
酒保
高小芬是一名调酒师。
她加入这个行业是完全无意的。
在英国念酒店食物管理的她当然会得调酒,可是不精,去酒店应徵工作,只得酒吧有一个空位,她不想空闲在家,马上接受。
小芬运气好,她遇见一位即将退休的调酒师傅,觉得她讨人欢喜,于是将全身工夫传授给她。
师傅本身不喝酒。
小芬则不喝混合酒,师徒俩性格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个月后,小芬已得师傅真传。
那时,行政部有一职位,可是,她又不想去了。
她决定在酒吧耽一年,看看众生相。
况且,调酒师的薪水比初级经理高得多。
酒店规定他们穿制服,在男装与女装之间,小芬挑男式制服穿:白衬衫,黑西装与长裤,长发梳成一条辫子,非常精神爽利。
经理看她那种打扮,本来不赞成,可是又挑不出错在何处,渐渐女待也申请穿男装,方便工作,开过会,终于通过自由选择。
全世界所有的酒保都是酒客的好朋友。
多喝两杯,有什么话说不出来。
从“小芬我妻子\老板\弟兄不了解我”到江湖上各式恩怨,以及恋爱过程都和盘托上。
反正何处讲何处散翌日酒醒烟消云散。
酒吧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白天,平平无奇,几张圆抬,几张椅子,地毯上污渍斑斑,天天清洗也不管用。
可是入夜,一开灯,它就像一个姿色平常的女子经过悉心住扮,变成艳女。
玻璃杯亮晶晶,笑声乐声热闹,柔和灯光下,人人面色祥和。
虽然不见天日,小芬也不介意在此上班。
母亲这样同她说:“当心人家误会你是个舞女。”
小芬答:“我很少理会人家怎么想。”
况且,舞小姐收入那么高,不能比。
今日,是她上班一周年纪念。
特别感触,因为上头决定调她到宴会部,她穿制服的岁月,恐怕要结束了。
今夜,她把头发束到脑后,搽上紫红的胭脂。
有一个年轻的男客叫了一杯啤酒不住回首看酒吧入口。
一眼就知道他在等人。
等的,当然是女友。
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人迹缈然。
酒吧客人渐多,小芬接了一通电话。
“请叫一位李柱明听电话。”
小芬问:“他外型如何?”
那位女客说:“廿多岁,有点傻气。”
“呵,他在此等了你好久了。”
“我叫敏娜,告诉他,我不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
“是。”对方已经挂线。
小芬只得走到那个年轻人身边去说:“敏娜有事,不来了。”
那年轻人一愕,立即垂下头来。
小芬看在眼内,不觉好笑,若干年后,他结婚生子,想到今日的小小不如意,一定觉得好笑之至。
可是该刹那,感觉之难受,也不要去说它了。
半晌,他对小芬说:“今夜,我本想向她求婚。”
小芬劝解:“算了。”
他掏出戒指盒子,给小芬看,“送给你。”。
放下盒子转身就走。
“喂,喂。”小芬叫都叫不住。
做酒保,居然还有此奇遇。
盒子里是一只小巧的钻戒,现在出来混的女孩子,还哪里看得上这种货色。
小芬顺手放在抽屉里,预备改天归还。
这时,有一名油头粉面的青年过来问小芬:“有什么酒,喝下去像果汁,可是很快会醉?”
咦,他想灌醉什么人?
一定是无知少女。
小芬不动声色,答曰:“夏威夷之夜。”
“好极了,给我一杯。”
本来酒里要放伏特加,小芬故意滴酒不添,她心想:小姐,你会感激我。
一连三杯,那年轻人咕哝:“酒保,给我换一种,这酒不行。”
小芬说:“是谁酒量惊人?”暗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