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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到窗前,白色制服裹着的是一个俏生生的身型。

  这时,病人的左眼忽然跳动一下,睫毛稍作颤动,不过孔碧玉没有留意到。

  待她回过头来,他又恢复原状,动都不动。

  孔碧玉说下去:“假如你是我的朋友,你会不会帮我这个忙?”

  孔碧玉讲完之后,蓦然失笑。

  她离开病房去办事。

  稍后,丘少雄的女朋友金丽琴到了。

  她气色已经好得多,打扮入时,化妆鲜明。

  阮医生对她说:“金小姐,希望你每天清早或是傍晚来陪病人一小时。”

  金属琴反应之奇突,令阮医生愕然。

  她竟然这样回答:“医生,我想你误会了,我与丘少雄,只不过是普通朋友。”

  阮医生瞪住她。

  “我即将有远行,得离开本埠一段时间,这次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来采访丘少雄。”

  阮医生明白了,他并不笨。

  他轻轻说:“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事,我先走一步,以后有关病人事宜,都与丘家联络好了。”那意思是说,以后别再烦我。

  她高跟鞋阁阁阁敲响医院地板,一直走出去。

  阮医生要过良久才能耸耸肩,转过头来,心酸地对病人说:“这等经不起考验,算了。”

  过一会儿,又说:“我们有什么资格考验别人?”苦笑,“自己条件不够,怎么留得住人?”

  病人没有任何反应。

  “你会好的,不是为别人,是为自己。”

  病人呼吸均匀,不知日影又斜。

  “也好,”阮医生说:“梦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病人还能做梦吗,如果可以,做的是什么梦?他梦见的是自己的童年,还是少年?

  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恋爱,还是在事业上的胜利?

  这一切仿佛都离开他很远了,此刻他连翻身都做不到。

  整个黄昏,都没有人来。

  可是,病房门在八时左右,终于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个气宇不凡的男子,应该接近六十岁了,可是生活优裕,人不显老,骤眼看,象是丘少雄的大哥。

  他没有坐下来,只在床边默默站着,双目渐渐泛起泪光。

  跟着,有人在门外轻轻说:“丘先生,时间到了,姬爵士的晚宴不便迟到。”

  那男子便转身离去。

  病房又恢复了静寂。

  病人的眼角忽然缓缓流下一滴眼泪,因为看护不在身旁,那滴泪水,过了一会儿,静静的干了。

  夜班看护在翻阅杂志。

  其中一位打个呵欠,“这样用仪器养着,一天费用够许多人生活一个月了。”

  “你信不信因果报应?”

  “你是说,丘家许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他们做大生意的人,唯利是图,很会得损人利己,手段刻毒。”

  “可是,丘少雄不过是个年轻人。”

  “嘘,那边不是丘家母女吗,噤声。”

  可不就是丘太太,气得双耳都烧红了,正跟她女儿诉苦:“普通朋友?订婚戒指都收下了,还是普通朋友?叫她把那颗三克拉的香槟钻退出来!”

  “妈,算了吧。”丘淑珠不住价劝。

  丘太太眼泪簌簌落下,“少雄,你快醒醒,你看这些人怎么对待你。”

  “妈,还有件要紧的事。”

  “你同你爸说要进董事局的事?”

  “是。”

  “你爸怎么讲?”丘太太拭拭眼泪。

  “爸说,只得一个席位,他已答应那边那个儿子了。”

  丘太太气得发抖。

  那边,是指丘某多年来的外遇。

  那边的儿子,是外边所生的孩子,廿二岁,刚自南加州大学毕业回来。

  丘太太咬牙切齿,额上青筋绽现,泪水纷纷落下。

  丘淑珠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愤恨到这种地步,她十分震惊。

  “妈,你别激动。”

  丘太太伏在儿子身上,大哭起来。

  “少雄,你要替妈妈出气,你要替妈妈出气。”

  看护听到扰攘之声,连忙进来干涉。

  好不容易劝走丘太太,看护朝病人投去同情一眼,轻轻说:“你好好休息,醒后,够你烦的。”

  她掩上房门。

  这时,病人心跳图萤幕上出现不规则波纹,他似听到母亲的话,表示激动。

  但这一切随后又静止下来。

  夜深了。

  第二天一早进来的,又是日班看护孔碧玉。

  她温柔地说:“昨天你受骚扰了吧,做人就是那样烦,不过我相信令堂的烦恼很快就会过去,今天天气非常好,这个秋季出奇地温柔,你若醒来,可到公园走走,病人昏迷久了,即使苏醒,也需要长时期做物理治疗,并不似电影中那样,第二天就可以去上班。”

  孔碧玉笑,“报上的新闻来来去去那几样,物价飞涨,经济衰退,治安大坏,不过,你还是快快醒来的好,蓝天白云仍然叫人愉快。”

  有人敲房门。

  孔碧玉扬声,“进来。”

  门外出现两个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般的圆面孔,分明是两兄弟。

  “看护小姐,我们找丘少雄先生。”

  “你们是谁?”

  “丘少雄先生为了把车驶开,不叫辗到我们,才失事受伤,我们特来向他道谢,我们来迟了,因为打听很久,才知道丘先生在这间医院。”

  孔碧玉十分感动,“过来,丘先生在这里。”

  两个男孩子轻轻走近,“丘先生,丘先生。”

  “丘先生已昏迷多天。”

  他们十分震惊,“他几时才会醒来?”

  “快了。”孔碧玉相当有信心。

  “是为着我们的缘故?”两个男孩子几乎哭出来。

  “不,是为着他做人的原则。”

  两个男孩子沉默了。

  孔碧玉温柔地说:“牺牲自己的安全,去成全他人,是人性极其难得的质素,丘少雄先生是个好人。”

  小兄弟落下泪来。

  “回去吧。”

  “我们想留下通讯号码。丘先生醒来之后,请他抽空与我们讲几句话。”

  “没问题。”

  小兄弟只逗留了一刻,便离开了。

  孔碧玉转过头来对昏迷中的病人说:“那两个小孩来找你呢,是你及时扭转车头救了他们吧,据警方说。意外中错不在你,该处并无行人路,他们突然冲出来……”孔碧玉的声音低下去。

  过一会儿她抬起头来,“你会痊愈。”

  这时身后有声音传来,“你同病人说话?”

  是阮医生来了。

  孔碧玉转过头去微笑,“我自言自语而已。”

  “多陪他讲话有益处。”

  空气中有点讪讪的意味。

  忽然阮医生说:“孔小姐,今晚我居然有空,朋友给了两张音乐会的票子,我想邀你同往,你会赏脸吗?”

  孔碧玉睁大眼睛。

  阮立仁有点紧张。

  孔碧玉吸一口气,“去,我去。”忽然笑了,她还以为他永远不会问了呢,迟总好过永不,不不,也还不算太迟。

  “七点钟在大门口等你。”阮医生松口气。

  孔碧玉等他一走,立刻对丘少雄说:“他看到我了,他注意我了,请祝福我。”

  她握住病人的手,摇了两摇,才兴奋的走开。

  病人的左耳忽然涨红,又渐渐褪去,他听到孔碧玉的心声?他代她高兴?

  假如他听得到过去十多天各式人等在他床头所讲的话,他的人生观肯定会有所改变吧。

  又一个晚上。

  没有月亮。

  然后,天蒙蒙亮起来。

  清洁女工推开一O三号病房门,一看,立刻按铃叫看护进来。

  看护急急应召,“呵,病人的手怎么放到胸前去了,叫医生。”

  她上前察看,发觉病人眼皮不住颤动,似竭力想睁开双眼。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到的话,请点头,点头会吗?”看护不知多紧张。

  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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