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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只有姐一个人才以为自己行将就木。

  她这个观念荒谬得不值得同情。

  而我,我发誓即使到四十、五十,我还是会尽力把自己修饰得最美观。

  我们并不睡一间房间,她说无法与我同住,所以我搬入储物室,一间小得只六乘六面积的杂物间。放了一张床之后,其余空间,只好用来挂衣服,做功课,我坐地上,伏床上写。

  姐的睡房很宽,足有十乘十四。

  独个儿住是寂寞,所以她时常走过来,靠在我的门框上,与我说话。

  她的口气像那种三十年前广东片中的老姑婆。

  我所做的任何事,她都看不入眼。我都退让她三分,但是有一次真忍不住了。

  那是一个暑假,我在写一份报告。

  那日天气醣热,我们家如非必要,不开冷气,我穿一件男人的白色汗衫,一条内裤,埋头苦干。

  被她看见了,就借题发挥起来。

  开头还说得温和:“你老是这样衣冠不整,什么意思?”

  “家里三个女人,又是一家子,有什么关系?”我头也没抬。

  “浪荡惯了,出去失礼于人。”

  我觉得她过火,便说:“现在不兴诛九族的了,我不会连累你。”

  这句话说得唐突,勾动了她的心事,立刻使她斜看眼冷笑一声,“可是谁都知道我有个热辣辣的十三点的妹妹。”

  我叹口气,知道把话说过份了,不去意她。

  她又说:“妈,你不管她,将来被人退货,可怨不得。”

  妈妈慢条斯理的吸口烟,“我管不看她,退货也没得怨,反正她可以养活她自己。”

  我忍不住噗味一声笑出来。

  姐更生气,咬定母亲帮着我。

  妈妈又说:“大妹,我看你的口气,比我的还要古老,就快要你妹妹证实她是否处女了。”

  我觉得老妈这句话有莫大的幽默感,心头一宽,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姐忽然恼羞成怒,指着我骂,“神经病,浪得那个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滥?你同小朱的鬼祟事我不知道?”

  我愕然:“知道又如何中.你不是打算写成一篇文章,投稿到秘闻杂志吧?我有图片,”我作状一阵乱翻,“可权充插图,有张穿泳衣的不错──”

  谁料她会扑上来给我一巴掌,我还不知道发生了啥子事体,面孔已着了一记,火辣辣的痛起来。

  我也动了真火,本能还击,也给她一个耳掴子。

  我身高五尺六寸多,重一百廿磅,出手犹如轻量级拳手,她蹬蹬蹬退后三步,然后放声大哭起来,奔进房中,关上了门,两日没有出来。

  自从那次之后,我们的感情就淡了。

  一年之后,我自文学系毕业,很快找到了工作。

  我仍然同小朱走,我们的事,当然每个人都知道,因为老姐不会忘记替我宣传。

  她恨我。

  为什么?

  小朱说“因为你有的,她没有。”很讨好我。

  我膛目。“我有什么?肉?别开玩笑了,就算是青春,也已近末期。人不靠青春,人靠的是知识与品格。况且谁没有青春过,上主是很公平的。唯一可以说的,就是我比她开朗,这也不见得是本钱。”

  “可是人们都愿意接近你。”

  “那当然,跟我在一起,不用动脑筋。”

  我已经一年多没同姐姐说话了。

  工作时间长,周末又到处跑,很少逗留在家中。

  这一阵子小朱游说我搬出来住。我沉吟许久还作不出答案。

  第一,收入不是那么好。第二,有了自己的地方,男朋友来来去去势必方便,很容易过界限。

  我当然不是老古董。但对小朱,尚想留个余地,他并不是可以托终身的那类人。做为玩伴,他是出色的,但他过了今天没有明天,年纪大了,便觉得他不可靠。

  近日我正想疏远地,他看出来,便更要抓紧我。

  我也为这件事头痛。

  走了五年,不是说脱身便可走的。

  小朱这人,一向有些流气,以前小时候,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做事以后,越发觉得他幼稚,许多地方,格格不入,仿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

  本来倒是想找一层小小的公寓,现在为了他的缘故,觉得住在家里,反而有安全感。

  我一直支吾,他看穿我的心意。

  像今日,吃完饭,说好由我付贩,本来高高兴兴的,说到这个问题,他又同我争执。

  “为什么硬要我搬出来?”我耐心问。

  “我不喜欢你母亲,还有你姐姐,咦──”他作一个嫌弃的表情。

  我忍不住说:“那么你搬出来好了,我很乐意到你的小世界里来陪你,我可以帮你策划这个小天地。”

  他一呆,“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我怎么令你不好过,你倒说说看。”

  “你明知我经济能力不够。”他不高兴。

  “你我收入是一样的。”我提醒他。

  “但我是长子,我要把部份收入拿回家去。”

  “我也得照顾家里呀,”我不悦,“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义无反顾的离开她们?”

  “算了,说来说去,你不肯为我牺牲。”

  我觉得多说无益,“朱,你不能为我做的事,就不要希企我为你做。”

  “斤斤计较的小女人。”

  我更觉察到他的自私,不想再争论下去,便陪个笑,“我累了,明天还要上班,我们走吧。”

  “我知道,他们都说你同刘振元来往。”

  我一怔。刘振元是我的老板。

  我并不分辩。叫侍者来结账。

  “你姐姐告诉我的,”小朱说下去,“说那个姓刘的送你回家,已经不止几次了,是不是?他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开一辆丹姆拉,”小朱越说越气,“他比我有钱,他有的我没有,但他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你应付得来吗?你们俩相差二十岁,会有幸福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站起来。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我的脖子上,“小妹,你若有胆子离开我──”

  他的手渐渐收紧。

  我心平气和的问他:“那又怎么样?”

  他逼不得已的说:“我杀了你。”

  “你不会的。”我淡淡格开他的手。五年来往,我太清楚地的为人。

  “不会?”

  “当然不会,你是长子,杀人犯就不能照顾父母兄弟了,况且,我对你很好,我不欠你什么,你不会那么做,再见。”我取过手袋,立刻走了。

  姐姐告诉他的。

  我的老姐快要疯了。

  她想怎么样,逼我离开这个家?

  很容易的,不需要逼,地方这样小,我迟早要出来找公寓住,我不打算在这所老房子内终老。

  她真的恨我,我现在知道了。如果可能的话,扼死我的会是她,而不是小朱。

  第二天情绪不佳,刘振元马上发觉了。

  他笑,“昨天与小朱相聚,不甚愉快?”

  我立刻发牢骚,“这个人自私、自大、愚蠢,兼夹神经质。”

  “可是以前你却是爱他的。”他笑意更浓。

  我用手撑着下巴。“少女对异性的眼光真有问题。”

  刘振元笑,“幸亏那时候没有人提醒你的眼光差,否则你早嫁给他了。”

  我苦笑,“是呀。嫁给他,替他赚钱管家生孩子,被他利用,然后在牺牲殆尽时离开,还被他骂贪慕虚荣。”

  “现在打算怎么样?”

  “我不想再见他。”

  “他恐怕没有这样容易罢手。”

  我笑,“他说要杀我哩。”他说的时候咬牙切齿,唾沫星子自牙齿缝中溅出来。

  我很惭愧。我怎么会挑了那样的一个人做男朋友。我抱住手臂,下意识的摸了摸皮肤,玷污了,我想:古人说的玷污就是这个意思,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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