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女人嫁入豪门(真的嫁了进去),因为不获夫家赏识,还不是一无所获的黯然离开。
婚姻最重要是门当户对,志趣相投。
老瑞经过这次之后,着实憔悴了一阵子。
我很同情她。她“失恋”了,可以这样形容她,不过用“失意”两字,比较适合。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岂止八九!
老瑞喝醉了酒就到我们家来,我们腾出沙发来让她躺着,对她很好。
真是的,一个完全没有背景的女子,在社会要闯出名堂来,太不容易了。谁关心她的病痛、需要、挫折,以及死活?一切都凭她自己,做得好,是应该的,做得不好,立刻成为笑柄。
这就是老瑞一直渴望出人头地以及扬眉吐气的原因。
她想嫁得一个社会上公认的好男人,不是生理上的需要,而是心理上的。
她对婚姻的憧憬很大,很不着边际,老以为婚后可以一步升天,吐尽一口鸟气,添增一种被需要的好感觉,出嫁从夫,她乐意在小家庭里做一个主妇。
但请看看妻。
她何尝不是嫁予一个社会公认的好男人,但是她不但有一份全职,回到家来,还不是什么都得她动手,有几次累得她仅叫,向我跳脚,控诉我不帮手。
别以为这算劳苦功高,公公婆婆还嫌她不赶快替咱们家添个男孙!
瞧,为人妻岂是易做的。
嫁到外国,即使有房子有车子,也够闷的,五六十岁的退休人土都说吃不消,更不用说是年轻主妇了,一天到晚对本洗衣机洗碗机……老瑞这次失意,难保不是幸运。
妻都常常说:“唉,我嫁了你,你们家便多了条不用吃草、忠心不贰的牛。”
嫁人与享福没有丝毫的关连。
所以不要说是生孩子,这年头肯嫁人的女子也不多了,越有资格,越够知识的,越不肯嫁。
有一阵子,家里特别的静。
我对妻说:“莫非老瑞又有男朋友了?”
“看样子是。”
“这样也好,屡战屡败,失败乃成功之母。”
不知道这次是啥人。
“是谁?”我问。
妻说:“除了自己妹妹,谁敢问谁?不要紧,她一向喜欢宣扬,她一定会自己说出来。”
我们等了一个礼拜。
老瑞把她的男友带出来见面。
这人还真有一手,男朋友外表都不错。
他姓鲁。
小鲁一表人才,西装毕挺,说话有纹有路。
但是结婚仍然是另外一件事。
一看就明白,吃顿饭,奋场戏,小鲁乐于奉陪,但结婚,嗯,怕还需要一段日子。她老遇到这种男人。
双方总得互相观察清楚,认为切合需要,那才可以谈论婚配。
刚认识就提到婚嫁,哪个男人会不被吓跑?希望老瑞理智一点。
大家吃了一顿丰富而愉快的晚餐。
由我付胀。怎么好意思叫陌生人拿钱出来。
饭后我们去喝咖啡。
我与小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阁下哪里人?”
“广东,不过自小在香港生活。”
老瑞加一句:“他是独子,家里是老式家庭,父亲过世了,母亲打理一家药行。”
我皱一皱眉头:“鲁先生干哪一行?”
那小鲁稚气的说:“我此刻念博士,还没出来做事。”
我吓一跳!这么小?还没毕业?
老瑞连忙说:“他也有二十九岁了。”
廿九岁还没考到博士。我弟弟廿五岁就拿到这衔头。
看样子老瑞还要放多一阵太子账。这是很累的一件事,不知她有没有心理准备。
吃完茶我们也就散会。
妻坐在梳妆始前把头发拆开梳通。
我靠在床上看她理妆,忽然心中涨鼓鼓地充满幸福。茫茫人海,能够找到一个相配相爱的伴侣,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我很满足地睡了,觉得诸人苦海无边,我则经已回头是岸,上天待我不薄。
第二天起来,对妻特别的温柔体贴。
这年头,男人找妻子难,女人嫁丈夫也难。
人挑你,你挑人,难得大冢合眼缘,又要家庭允许,太不容易。
我们等老瑞带来好消息。
这次她同这男人走了很久,总有三五个月。这对老瑞来说,已是半辈子那么长久,很难得了。
一日下班回家,看见妻在同她说话。
妻说了一半:“……你也不小了,一晃眼三十出头,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一夫一妻,图个正经,天天过着春意闹的日子,多累。”
“我们快要结婚。”老瑞说。
“他有经济独立的本事?”妻问。
“也许可以住他家。”她低下头。
“别开玩笑了,天长地久,你能跟申一个广东老寡婆住?也许人家每天早上六点正要起来上香给神主牌呢!叫你陪她,你肯不肯?”
老瑞不出声。
妻笑一声,“怕不怕?”
“什么都被你料中。”
“你自己好好考虑,没有好的对象之前,不必谈婚论嫁。”
“人家会笑我嫁不出去。”
“人家未必有空笑你,有那么无聊的人,你也不必理会他们说些什么。何必担心,人家黄筑君张敏仪还没有嫁人,你急什么?”
“但是人家有事业。”
“事业是自己努力得来的。”妻说:“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你老挂着谈恋爱,人家埋头苦干,当然人家有事业。”
老瑞发呆。
我捧了某进去。
妻向我道谢,接过茶杯。
老瑞很感叹的说:“你们真的相敬如宾。”
我微笑,“这样默默地快乐不为人知的生活,你过不惯。你是个不断寻找刺激的人。”
老瑞白我一眼,“别寻我开心了。”
我说:“这种事急也急不来,该你碰见的,你一定会碰见。”
老瑞说:“再迟,迟到几时呢?这些日子来,穿衣服赔化妆品也蚀得光光的,又住在亲戚家,自己连公寓都租不起,做了七年工也不见有升职机会,再不嫁,更加山穷水尽,我连申请到美国旅行,领事馆都不批下来,”她顿足哭丧着面孔,“分明嫌我不够资格。”
我未想到她的处境尴尬到这种地步。
妻与我面面相觑。
我说:“先要解决住的问题。不能再住在人家家里。”
“出来怎么办?租人家一间房间,不如住他们那里。”
“可以租层小公寓。”我说。
妻不耐硕,“你这等于教人食肉糜。”
“最要紧是自己有个窝,有私人的活动范围,那么你就不会那么渴望结婚,”我说:“真的。”
“谁不知道真的?要是经济能力不够,也不能有这种享受。”妻说。
“现在房子便宜了,要是狠得下心来,不过三四千块月租,花一两万装修便可以入伙,如果你工作七年,连这个节蓄都没有,那就不值得原谅了,我知道有位小姐返来六年间,不但自置一千三百尺面积的楼宇,还有十万美金以上的现款节蓄,而且皮裘钻表一应俱全──别想歪了,人家不是做偏门的。”
老瑞暴跳,“你这个人,废话怎么如此之多!”
我瞪看她,“别告诉我,你都穿在身上了,你的衣服,并不见得出色。”
妻说:“出色的衣服,两三万元一件,别开玩笑了。”
我再一次闭上尊嘴。
老瑞低下头:“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太没有打算。”
“钱花到哪里去了?”妻抱怨她。
“根本没有赚多少,一个月才几千块钱,吃吃喝喝已经完蛋。”
三个人无言相对。
随后老瑞说:“发奋已经太迟,我还是结婚算了。”
我说:“他能负责你全部开销?”
“是,我很快不必再工作,有他出去做便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