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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本才也说:“过一阵子我也会有远行。”

  “人们已渐渐忘记那场火灾。”

  “那多好,淡忘是人类医治创伤的天然方法。”

  “你吃了那么多苦,你甘心吗?”

  “我也有所得益,我很珍惜目前一切。”

  看护也拥抱她。

  本才知道现在的她一定很惨,否则不会人人一见便想拥住她安慰她。

  整整个多月,殷可勤做本才的代理人,从中斡旋,与辜更咸那边谈条件。到最后,合同也签下了,出发到纽约的日期也定妥,本才仍然不肯与对方面谈。

  一日,可勤送来荧幕对讲电脑。

  “这是干什么?”

  “他们想与你会晤。”

  “不,我不谙英语。”

  “谁相信。”

  “我怕羞。”

  “杨小姐,别闹情绪。”

  “对,我住在荒山野岭,没有电话线,故此不能从命。”

  可是过两天,可勤又上门来。

  “是什么?”

  可勤一言不发,打开盒子,取出一件轻巧的仪器。

  “咦,什么玩意儿?”“是辜更咸派人送来的卫星电话,毋须线路,只需依指示瞄准卫星,即可收发。”

  本才不出声。

  “感动吧?”

  本才承认:“完全有被追求的感觉。”“是,比起人家的认真,妥帖,我们这里搞文艺工作的条件相形失色。”

  本才默认。“人家目的是办好一件事,我们却急于捧红自己人,建立个人势力范围。”

  本才不出声。

  “看样子你会一去不回头。”

  本才不得不承认:“我确有破釜沉舟之心。”

  “你看,本地又失去一名人才。”“本地自恃人才满街跑,不大受重视,到了外国,希望可以大翻身。”

  “来,我教你用这具电话。”

  “不,谢谢,我不爱讲电话。”

  “有时你真固执。”

  本才感慨万千,“我们生在世上,身不由主的时候太多,老了,丑了,都无力挽救,说不说电话这种小事,倒可以坚持。”

  可勤说:“你的确变了。”“从前的确太过娇纵,天天漫无目的玩玩玩,其实闷得想哭,可是怕辛苦,不肯发奋,现在都明白过来了。”

  “还来得及。”

  “真的?”

  “有的是时间,年轻是本钱。”

  “假如我真有天份,那么,这是我重拾才华的时机。”

  可勤又想拥抱她。

  “不不不不不。”本才拒绝接受呵护。

  只有损手烂脚,或心灵饱受创伤的弱者才急急需要人家安慰。

  本才挺起胸膛,深深吸进一口气。

  可勤说:“你看美裔犹太人对你多好。”

  “也许,就在他们当中选择个对象。”

  “他们很多传统同华人相似。”可勤有点兴奋。

  “我信口雌黄,你就相信了。”

  “无论男女,都期待有个好归宿。”

  本才吁出一口气,站起来,伸一个懒腰。

  可勤大惑不解,“每个人都有了结局,你是女主角,你为何毫无结果半天吊?”

  本才啼笑皆非,“你在说什么?”

  可勤连忙摇头,“对不起,我着急了。”

  人的本性不变,她自己沐浴在幸福中,就希望别人效尤,当然也是好心。

  “犹太人还什么?”

  “热诚期待会面。”

  “他们会失望。”“我的想法刚相反,你看你这人多精彩,站出来毫不输蚀给外国人,声色艺俱全,落落大方,外语流利,谈吐幽默,叫他们开眼界才真。”

  殷可勤真可爱。

  本才仍然坚持不与他们对话。

  这种无意中制造的神秘感使对方更加好奇。

  本才可没闲着,她努力帮助身体恢复原状。

  无论做的是何种性质工作,首先见人的还是卖相,体重适当,精神奕奕,服饰整洁,一定占便宜。

  她的思维有时与加乐仿佛尚有联系。

  作画到一半,忽感疲倦,像是觉得加乐就在附近。

  “讨厌,讨厌谁?”

  本才侧耳细听,忽然笑了。

  “区志莹,是,她是比较刁蛮任性。”“想她定?做一个七岁的孩子十分沉闷,我相信她不会久留,你权且忍耐一下。”

  “已经过了八岁生日。”

  “恭喜你又大了一年,最近在做什么?”

  “学习溜冰。”

  “今年的冬季真长真累。”

  “其实已经是春天了。”

  “有上学吗?”

  “区志莹坚持不去,可是家长一定逼着她上学。”

  本才笑了。

  她倒在床上,也许只是幻觉,也许是真实的感应。

  过几日就要出发到纽约。

  公寓已经租妥,一切打点好,对方甚至问她用哪种牌子香皂,为求她宾至如归,精神愉快,用最好的心情工作,赚得利钿,与他们对分。

  本才最怕的功利主义现在是她的合作伙伴。

  她出门那日刘执成与殷可勤都来送别。

  “我给你带了这件大衣来,穿暖一点。”

  本才一看,吓一跳,“这种皮裘会在第五街遭人泼红漆。”

  刘执成笑,“可以反过来穿。”

  “处处都有暖气……”

  为免争执,还是收下了。

  “有什么事立即拨电话回来。”

  可勤强笑道:“坐好,莫与陌生人搭讪。”

  本才一向乘惯头等,等取出飞机票一看,才发觉只是商务舱。

  犹太。

  她笑了。

  隔邻座位的乘客刚到,正忙着放手提行李。

  一只纸盒不小心落在本才怀中。

  本才一看,是最新的立体砌图游戏。

  她脱口说:“唷,是风琴式无镜头原始照相机,砌好后可以真实拍摄。”

  有人讶异:“你见多识广。”

  是个老气横秋的小男孩,本才觉得他面善,想一想,惊喜,“司徒仲乐。”

  小男孩一怔,“你是哪一位,怎么知道我名字?”

  他的家长:“仲乐,别打扰姐姐。”

  本才放心了,还好,经过那许多事,在他人眼中,她仍然是位姐姐,不至于升级做阿姨。

  本才说:“不怕不怕。”

  司徒仲乐的位子就在她身边。

  本才压低声音:“我是王加乐的朋友,你还记得小加乐吗?”

  司徒仲乐微微变色,“我怎么会忘记加乐,我不住打电话,她从来不听,也没有回复。”

  本才觉得好笑,这早熟的小男孩神情好像失恋。

  她不敢笑他:“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

  司徒问:“是什么?”

  “你可能不发觉,加乐有轻微智障。”

  司徒仲乐答:“所有同学都知道这件事,只不过全不讨论,免着她家长尴尬。”

  本才感动了,“你仍然爱她?”

  “永远。”

  语气充满诚意,本才不由得紧紧握住他的手。

  司徒的父亲转过头来,“仲乐,你与这位姐姐一见如故。”

  本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有没有想过可能要一辈子照顾加乐?”

  “加乐自己也可以做许多事。”

  “譬如——”

  “她极有绘画天份,你知道吗?”

  本才笑了。

  “你可有加乐地址?”

  “我愿意帮你打听。”

  “我们移民到纽约长岛,这是地址。”

  本才紧紧收好。

  她合上双目,十分满足,她替加乐找到了旧友。

  司徒仲乐很乖,并没有再打扰她,一路上静静做那盒砌游戏。

  飞机快要降落时,他已完成那架照相机,装进底片,征求本才同意,替她拍了两张照片。

  本才也把地址给他。

  “我会在纽约住一年。”

  “是读书吗?”

  “可以说是一种学习。”

  “杨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我亦有同感。”

  本才在下飞机的时候想,如果看不见接她的人,就先回公寓再说。

  可勤做得真周到,锁匙已经交了给她。

  她走出海关,就看见有人举着一块纸牌,上边写,“杨本才”三字。

  来了,本才放心,迎上去。

  那年轻女孩子朝她笑笑,继续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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