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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觉得浊气上涌,十二岁的孩子竟说出这种话来,我顿时喝道:“我至少生了你出来!”

  百货公司里的售货员都转过头来看我们母女。

  安儿耸耸肩,“每个女人都会生孩子。”

  我气得发抖。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我喝问。安地已经转头走掉了,我急步追出去,一晃眼就不见了她。

  司机把车子停在我跟前,我一咬牙上车,管她发什么疯,我先回家再说,今晚慢慢与她说清楚。

  到了家我的手犹自气得发抖,阿萍来开门,我一眼看到涓生坐在客厅的中央。

  “咦,你怎么在家?”我皱起眉头问。

  涓生说:“我等你,中饭时分等到现在。””

  “干什么?”我觉得困跷。

  “我有话跟你说,我记得我叫你中午不要出去。”泪生一字一字说出来,仿佛生着非常大的气。

  今天真是倒霉,每个人的脾气都不好,拿着我来出气。

  我解释,“可是唐晶约了我——对了,我也有话要说,安儿这孩子疯了——”

  “不,你坐来下,听我说。”涓生不耐烦。

  “什么事?”我不悦,“你父亲又要借钱了是不是,你告诉他,如今诊所的房子与仪器都是分期付款买的,还有,我们现住的公寓,还欠银行十多万――”

  “你听我说好不好?”泪生暴喝一声,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我呆住了,瞪住他。

  “我只有一句话说,你听清楚了,子君,我要离婚。”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你说什么?”我失声,用手指着他,“史涓生,你说什么?”

  “离婚,”涓生喃喃说,“子君,我决定同你离婚。”

  我如遭晴天霹雳,退后两步,跌坐在沙发里。

  我的内心乱成一片,一点情绪都整理不出来,并不懂得说话,也不晓得是否应当发脾气,我只是干瞪着涓生。

  隔了很久,我告诉自己,恶梦,我在做恶梦,一向驯良,对我言听计从的涓生,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这不是真的。

  涓生走过来,扶住我的双肩。他张开口来,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子君,我已找好了律师,从今天起,我们正式分居,我已经收拾好,我要搬出去住了。”

  我接不上气,茫然问:“你搬出去?你要搬到哪里去?”

  “我搬到‘她’家里去。”

  “‘她’是谁?”

  涓生讶然,“你不知道?你觉不知道我外头有人?”

  “你——外头有人?”我如被他当胸击中一拳。

  涓生说:“天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连安儿都知道,这孩子没跟我说话有两三个月了,你竟然不晓得?我一直以为你是装的。”

  我渐渐觉得很疼,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拍我的心,我缓缓知道事情的真相,涓生外面有了女人——也许不止短时间了——全世界人都知道——一独独我蒙在鼓里——连十二岁的女儿都晓得——涓生要与我离婚——

  我狂叫了一声,用手掩着耳朵,叫了一声又一声。

  涓生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一声不响地走进房内,出来的时候,他提着一只衣箱。

  “你到哪里去?”我颤声问,“你不能走。”

  涓生放下衣箱,“子君,你冷静点,这件事我考虑良久,我不能再与你共同生活,我不会亏待你,明天再与你详谈。”他说这番话像背书般流利。

  “天呀。”我叫,“这只皮箱是我们蜜月时用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妈妈,让他走。”

  我转头,看见安儿站在我身后。

  “爸爸,你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走了。”安儿坚定地面对她父亲,“何必等着看妈妈失态?”

  涓生对于安儿有点忌惮,他低声问:“你不恨爸爸吧,安儿?”

  安儿顶撞他,“我恨不很你,你还关心吗?你走吧,我会照顾妈妈的。”

  涓生咬咬牙,一转身开门出去了。

  阿萍与美姬手足无措地站在我们面前,脸色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似的。

  安儿沉下脸对她们说:“你们快去做事,萍姐,倒杯热茶给太太。”

  我跟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脑袋一片混沌,我顺手抓住了安儿的手,当安儿像浮泡似的。

  我无助地抬起头看安儿,她澄清的眼睛漠无表情,薄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无力地说:“安儿,你爸爸疯了,去把奶奶找来,快,找奶奶来。”

  阿萍斟来了热茶,被我用手一隔,一杯茶顿时倒翻在地。

  “妈妈,你静静,找奶奶来是没有用的,爸爸不要你了。”安儿冷冰冰地说。

  他不要我了?我呆呆地想:这怎么可能呢?去年结婚十二周年日,他才跟我说:“子君,我爱你,即使要我重新追求你,我也是愿意的。”

  我的手瑟瑟发抖,他不要我了?怎么可能呢,他多年来没有一点坏迹……

  阿萍又倒出茶来,我就安儿手喝了一口。

  安儿问我:“我找晶姨来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你找她来陪我。”

  安儿去了打电话,我定定神。

  他外头有人?谁?连安儿都知道?到底是谁?

  安儿过来说:“晶姨说她马上来。”

  我问:“安儿,你爸爸的女朋友是准?”

  安儿撇撤嘴,“是冷家清的母亲。”

  “谁是冷家清?”

  “我的同学冷家清,去年圣诞节舞会我扮仙子,她扮魔鬼的那个。”

  我缓缓记忆起来,“冷家清的母亲不是电影明星吗?叫——”

  “辜玲玲。”安儿恨恨地说,“不要脸,见了爸爸就缠住他乱说话。”

  “电影明星?”我喃喃地说,“她抢了我的丈夫?”

  可恨我对辜玲玲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些日子来我是怎么搞的?连丈夫有外遇也不知道。

  涓生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日间他在诊所工作八小时,晚间有时出诊,周末有时候到医院做手术,十多年了.我不能尾随他去行医,夫妻一向讲的是互相信任。

  我没有做错什么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从不要涓生担心,他只需拿家用回来,要什么有什么,买房子装修他从来没操过心,都由我来奔波,到外地旅行,飞机票行李一应由我负责,孩子找名校,他父母生日摆寿宴,也都由我策划,我做错了什么?

  到外头应酬,我愉快和善得很,并没有失礼于他,事实上每次去宴会回来,他总会说,“子君,今天晚上最美丽的女人便是你。”我打扮得宜,操流利英语,也算是个标准太太,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懂。

  至于在家,我与涓生一向感情有交流,我亦是个大学生,他虽然是个医生,配他也有余,不至失礼,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我呆呆地从头想到尾,还是不明白,涓生挂牌出来行医,还是最近这三年的事,我跟他住在医院宿舍也足足住了十年,生活不算得豪华,身边总共只一个阿萍帮手,自己年轻,带着两个孩子,很难挨过一阵子,半夜起床喂奶自然不在话下,生安儿的时候,涓生当夜至,直到第二天才到医院来看我,阵痛时还不是一个人熬着。

  就算我现在有司机有佣人,事前也花过一片心血,也是我应该得到的,况且涓生现在也不是百万富翁,刚向银行贷款创业……

  而他不要我了。

  他简简单单、清爽磊落地跟我说:“子君,我要同你离婚。”然后就收拾好皮篋行李,提起来,开门就走掉了。

  他搬去同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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